楚國王宮的西側偏院,近來總是傳出琅琅書聲,間或夾雜著女孩們清脆的笑鬨。這處曾用來晾曬貢布的院落,如今被王後樊姬改造成了“女學”——幾排矮案整齊排列,案上堆著竹簡與布帛,牆上掛著繪有山川草木的圖譜,角落裡還放著幾架紡車與織機。
樊姬今日穿著一身素色繡蘭紋的深衣,長發鬆鬆挽成發髻,少了幾分王後的威儀,多了幾分師者的溫和。她坐在主位的案後,看著底下圍坐的十幾個女孩,目光落在自己的三個女兒身上時,眼底漾起柔軟的笑意。
“今日不講《女誡》,也不讀《曲禮》。”樊姬輕叩案麵,將女孩們的注意力都引過來,“咱們來說說,身為楚國人,該如何讓國中百姓過得更好。”
話音剛落,最年長的羋璿璣便挺直了脊背。她今年剛滿十二歲,眉眼間已見母親的端莊,手裡還攥著半塊用來寫字的木牘。“母後,兒臣以為,首要便是輕徭薄賦。”她聲音清亮,帶著不容置疑的認真,“去年秋收後,兒臣隨父君去雲夢澤巡視,見有農戶因賦稅過重,不得不將新糧半價賣給糧商。若能減免賦稅,讓百姓留足口糧與種子,他們才有力氣耕種。”
她頓了頓,目光掃過案上的竹簡:“再者,要讓百姓有書讀。鄉野間多的是聰慧孩童,隻因家中無錢請先生,便隻能跟著父輩下地。若能在各縣設學堂,讓識字的文吏輪流授課,百姓知書達理,方能明白楚律,知曉大義。”
樊姬微微頷首,示意她坐下,目光轉向次女羋瑤。這孩子性子最是爽朗,此刻正下意識摩挲著腰間的小佩劍——那是熊旅特意為她打造的短劍,劍身比尋常佩劍短了三寸,恰好適合女孩揮舞。
“姐姐說的是,但還不夠。”羋瑤起身時帶起一陣風,發間的玉簪輕輕晃動,“百姓先要能吃飽飯,才有心思讀書。”她比劃著自己練箭的姿勢,“去年冬天,北疆有狄人侵擾,邊民既要納糧,又要躲避戰亂,苦不堪言。兒臣覺得,得讓百姓倉裡有糧,手裡有刀,既能種好地,也能護得住家。”
話音未落,最小的羋清已急得舉起了小手。她才七歲,梳著雙丫髻,說話還帶著幾分奶氣,卻格外認真:“三姐說的對,可要是生病了,有糧有刀也沒用呀。”她記得去年宮裡的小內侍得了時疫,差點沒救回來,“兒臣跟著太醫署的婆婆學認藥草,她說出疹、腹瀉奪走的性命,比打仗還多。該讓各縣都設醫館,教百姓辨認草藥,知道肚子疼該喝什麼湯,受了傷該敷什麼藥。”
三個女兒說完,其餘大臣的女兒們也紛紛開口,有的說要修水利,有的說要馴良馬,嘰嘰喳喳的聲音像簷下的燕語,卻句句都落在“百姓”二字上。
樊姬靜靜聽著,指尖無意識地劃過案上的竹簡。陽光透過窗欞,在她鬢角的碎發上鍍了層金邊,恍惚間,她仿佛又聽見熊旅初登王位時,在禦書房裡對她說的那句“匪夷所思”的話——“治國如栽樹,根係是民生,根紮得深,樹才能長得茂”。那時她還不懂何為“民生”,隻當是他從古籍裡翻出的生僻詞,如今聽著女兒們的話,忽然就明白了。
“你們說得都對。”樊姬抬手,從書架上取下一卷泛黃的《詩經》,指尖點在“民亦勞止,汔可小康”的篇章上,“輕徭薄賦、倉廩實、少病痛,都是百姓的盼頭。但有一樣,是根基——”
她抬眼看向滿堂女孩,目光沉靜而堅定:“要讓百姓知道,他們不是王的附庸,不是官吏的仆役,他們是楚國的主人。這片土地的收成,是他們的血汗;城池的堅固,是他們的臂膀;楚國的榮光,也該有他們的一份。”
話音剛落,院外傳來一陣細碎的腳步聲。乳母抱著剛滿三歲的熊正走了進來,小家夥穿著虎頭紋樣的錦袍,肉乎乎的手裡緊緊攥著個東西,臉蛋紅撲撲的,像是剛跑過步。
“母後!”熊正伸著胳膊要樊姬抱,奶聲奶氣的聲音打破了院中的肅穆,“正兒做了好東西!”
樊姬笑著接過兒子,熊正立刻把手裡的物件塞到她懷裡——那是個用梧桐木削成的小箱子,底下釘著四個歪歪扭扭的木輪,輪軸還是用麻線纏著的,看起來搖搖晃晃,卻真能在案上推著跑。
“這是……”樊姬饒有興致地打量著。
“會跑的箱子!”熊正得意地拍著小手,“昨日見內侍挑米擔子,壓得腰都彎了。正兒讓木工叔叔做了這個,能裝好多米,推著跑,比馬車還快!百姓就不用挑擔子了!”
他指著木箱子,小眉頭皺著,努力想把話說清楚:“這樣,他們就有時間……有時間跟璿璣姐姐讀書,跟瑤姐姐練劍,跟清姐姐認藥草了!”
樊姬低頭看著懷裡的木箱子,輪子歪歪扭扭,像是剛學走路的孩童,卻透著一股憨直的機靈。她忽然笑了,用鼻尖蹭了蹭兒子軟乎乎的臉頰:“是啊,百姓不用把力氣耗在挑擔上,就能多種一畝地,多識一個字,多照看一個孩子。我們正兒,真是個有心的。”
她把熊正放在膝頭,又招手讓三個女兒圍過來。羋璿璣挨著母親坐下,伸手幫熊正理了理歪掉的衣領;羋瑤撿起掉在地上的木箱子,試著推了推,笑著說“輪子再打磨打磨,真能跑更快”;羋清則踮起腳,給弟弟擦了擦嘴角的口水。
樊姬將四個孩子都攏在懷裡,鼻尖縈繞著他們身上的奶香與書卷氣。透過窗欞,她看見羋瑤方才提到的“護家”——不遠處的演武場上,羋瑤的兄長們正在練習騎射,箭簇破空的銳響隱隱傳來,卻不刺耳,反倒像是與這院中的書聲、笑語,融成了一曲安寧的調子。
她想起熊旅前幾日還念叨,說“有這七個孩子,夠了”。那時她還嗔怪他不知足,如今看著膝下的兒女,看著他們談論“百姓”時眼裡的光,忽然就懂了。
楚國的未來,不在厚重的典冊裡,不在堅固的城牆中,就在這些孩子的心裡——在他們惦記著“百姓有書讀”的柔軟裡,在他們想著“護得住家”的勇毅裡,在他們盼著“少生病痛”的仁善裡,更在熊正那隻歪歪扭扭的木箱子裡,藏著的、對“讓日子變好”的天真向往裡。
樊姬低頭,在熊正額上印下一個輕柔的吻,又看向窗外湛藍的天空,唇角揚起一抹安心的笑。
這楚國的太陽,正照著最該照亮的地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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