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月後,宋國都城商丘在連綿的戰火中終於陷落。
那一日清晨,濃霧尚未散儘,天地間仿佛被一層灰白色的輕紗籠罩,街巷靜得可怕,隻有風掠過斷牆殘瓦的嗚咽聲,像是亡魂低語,訴說著這座千年古都最後的悲鳴。忽然,遠處傳來沉悶的馬蹄聲,由遠及近,如雷鼓敲擊人心,震得青石板路微微顫動。楚軍自四門齊入,鐵甲騎兵列陣而進,刀鋒映著初升的日光,冷冽刺目,宛如無數銀蛇在晨曦中遊走。重騎踏過長街,屋簷上的瓦片簌簌滾落,驚起滿城哀鳴。百姓緊閉門戶,蜷縮於屋角,透過窗縫窺視這改天換地的一刻——他們的國,終究亡了。
城樓之上,旌旗易色。猩紅的“楚”字大纛高高升起,在晨風中獵獵作響,如同烈焰燃燒在殘破的天空下。那旗幟是用最上等的蜀錦所製,邊緣繡著金線龍紋,象征著楚王熊審一統中原的雄心。他立於城牆最高處,玄甲未卸,披風染塵,鎧甲縫隙裡還嵌著幾縷血跡與沙土。三月圍城,晝夜不息,他未曾安寢一日。此刻,他目光沉靜地俯瞰這座曾堅不可摧的都城,眼中沒有狂喜,唯有深沉的疲憊與一絲難以察覺的悲憫。
他緩緩抬起手,指尖輕觸那麵迎風招展的旗幟,布料粗糙而熾熱,仿佛握住了命運的咽喉。良久,他低聲道:“我們做到了。”
聲音不高,卻帶著千鈞之力,回蕩在城頭將士耳畔。那一刻,無數雙眼睛泛起淚光——不是為了勝利的歡欣,而是為了這一路走來的犧牲與代價。他們記得那些倒在攻城梯上的同袍,記得夜襲時被火油燒成焦炭的兄弟,記得糧道斷絕時啃食草根樹皮的日子。如今,城破了,可活著的人,心中並無多少喜悅,隻有一種劫後餘生的沉重。
身側的養芷微微一笑,眉宇間難掩疲憊與欣慰。她是楚軍首席謀士,也是熊審自幼相伴的摯友。她出身寒門,卻以才智冠絕朝堂,曾以一策退敵十萬,被譽為“楚之子房”。此刻,她手中捧著一尊青銅鼎,鼎身厚重古樸,通體泛著幽冷的青光,紋飾繁複,銘文如蛇蜿蜒,刻的是宋成王初年祭天告祖之辭。此鼎重六百斤,傳說乃取昆吾之銅、采九山之火鑄成,八百年來供奉於宋宮太廟,每逢國難,君主必親祭於此,焚香禱告,祈求先祖庇佑。
“據說,”養芷低聲說道,聲音如風拂竹,“每逢外敵壓境,宋君便攜宗室跪拜鼎前,以血書盟,誓死守土。可今日……祖先未至,天命已移。”
熊審凝視那鼎良久,指尖輕輕撫過銘文,仿佛能觸摸到那段早已消逝的歲月。青銅冰冷,卻仿佛仍存一絲溫熱,那是曆代宋王掌心留下的溫度,是無數忠臣烈士心頭燃起的火焰。他輕歎一聲:“非天棄宋,實乃其政不修、賦役苛重、官貪民怨。孤不過順勢而為罷了。若宋君勤政愛民,縱有百萬之師,又豈能越其城垣半步?”
他說這話時,語氣平靜,卻字字如刀,剖開了一個王朝覆滅的真相。不是兵不利,不是將不勇,而是民心早已潰散。三年前,宋國大旱,百姓餓殍遍野,而宮廷仍在大興土木,修建瓊台瑤殿;邊境告急,邊軍缺糧少械,而權貴之家卻囤積粟米,坐地起價。當百姓不再相信君王能護他們周全,城池再高,也不過是一座空殼。
正說話間,城門緩緩開啟,發出沉重的吱呀聲,像是大地在呻吟。宋君攜宗室大臣步行而出,白衣素服,頭戴白冠,雙手捧冊,膝行至楚軍陣前,重重叩首。他麵容枯槁,兩鬢斑白,雙目通紅,嘴唇乾裂,卻仍竭力挺直脊背,維持著王者最後的體麵。他的身後,幾位年幼的王子低頭跟隨,腳步踉蹌,眼中滿是恐懼與茫然。
熊審緩步下城,親自上前扶起。“卿非暴虐之主,”他的聲音溫和卻不容置疑,“百姓無辜,孤不願多造殺孽。戰事已終,流血當止。”
宋君渾身一顫,淚水驟然滾落,順著溝壑縱橫的臉頰滑下,滴在冰冷的石階上。他再次叩首,聲音哽咽:“謝楚王不殺之恩!臣……無顏見列祖列宗,唯願餘生誦經懺悔,以贖國亡之罪!”
四周寂靜無聲,唯有風卷殘雲,掠過斷壁殘垣。昔日繁華的商丘,如今宮室焚毀,市井蕭條,商鋪傾頹,牌匾碎裂,街角堆滿焦木與屍骸。百姓們躲在廢墟之後,眼神中既有恐懼,也有茫然,更有一絲劫後餘生的微弱希冀。
然而,在這滿目瘡痍之中,亦有炊煙悄然升起。一位老婦從塌了一半的屋子裡走出,抱著柴火點燃爐灶;一名孩童在母親懷中啼哭漸止,小手緊緊抓著她的衣角;兩個少年合力抬著一塊橫梁,準備修補屋頂。戰爭結束,終究帶來了某種意義上的安寧——哪怕這安寧,是建立在屈辱與破碎之上。
熊審遠遠望著這一幕,目光久久停留在那縷升起的炊煙上。他知道,真正的征服,從來不是攻下一座城池,而是贏得一片人心。眼前這些人,或許今天還在恨他,但隻要他能讓他們吃飽穿暖,安居樂業,十年之後,他們便會忘記宋國,隻記得楚王的仁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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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息快馬加鞭傳回郢都,舉國歡騰。章華台張燈結彩,絲竹盈耳,群臣列席,觥籌交錯。熊旅端坐主位,滿麵紅光,胡須微顫,舉杯高聲道:“此役一舉吞宋,拓土千裡,威震中原!自此之後,天下誰敢小覷我楚?”
眾臣齊聲應和,山呼萬歲。樂聲再起,舞姬翩躚,水袖翻飛,火樹銀花映徹夜空。酒香彌漫,笑語喧嘩,仿佛整個楚國都在慶祝新生的輝煌。
而在章華台之外,一封密報悄然呈入內廷。信封以黑漆封緘,印有虎符暗記,僅限楚王親啟。侍從低頭退下,廊下燭火搖曳,映出牆上長長的影子。
密報內容寥寥數字,卻字字如刀:
>“北方晉國已在邊境集結兵力,遣使赴齊、秦,似有合縱之勢。南方百越蠢動,邊關烽燧頻舉。請王早為之計。”
熊審站在回廊儘頭,仰望星空。夜空澄澈,星河浩瀚,一輪明月懸於天心,清輝灑落庭院。他手中握著一枚從宋宮取回的玉圭,質地溫潤,雕工精美,據說是周天子冊封宋國始祖時所賜,象征正統與天命。
此刻,它靜靜躺在他的掌心,冰涼如水。
他知道,破城隻是開始。吞並一國,遠比征服一座城池艱難得多。民心未附,舊族未平,四方虎視,列強環伺。今日的勝利,或許正是明日風暴的序章。
他輕輕摩挲玉圭,低聲自語:“天下未定,征途方始。”
風起於青萍之末,浪成於微瀾之間。這位年輕的楚王知道,真正的考驗,才剛剛來臨。他不僅要守住這片新得的土地,更要讓天下人明白——楚,不隻是一個靠武力爭霸的強國,更是一個能承載禮樂、教化萬民的正統之邦。
而他手中的玉圭,不再是宋國的遺物,而是他心中理想的象征:以仁德立國,以智慧治世,以寬厚安民。
遠方,東方微白,晨曦初露。新的一天,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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