郢都的楚國王宮,深藏於江漢平原腹地,四圍青山環抱,雲夢澤水汽氤氳,宛如天地間一方隱秘的王權聖土。晨霧未散,薄如輕紗般繚繞在宮牆之外,遠處的稻田泛著露水的微光,偶有白鷺掠過水麵,驚起一圈漣漪,又倏然飛入蘆葦深處。山風拂過鬆林,發出低沉的嗚咽,仿佛古老神靈在耳畔低語。
章華台高聳入雲,九重飛簷如鳳展翅,琉璃瓦在初陽中泛著溫潤的青輝,仿佛披上了一層流動的金紗。簷角懸鈴,銅鶴銜環,隨風輕響,聲若清泉滴石,空靈悠遠,在這萬籟初醒的清晨,為莊嚴之地平添幾分禪意。守夜的更夫剛剛收鼓歸營,腳步聲漸行漸遠,而值殿的郎中已列隊肅立,甲胄齊整,目光如炬,靜候大朝開啟。
殿內香煙嫋嫋,青銅鼎中燃著的沉水香緩緩升騰,那香氣清冽幽遠,似能穿透塵世喧囂,直抵人心深處。梁柱之上,龍鳳盤繞,金漆勾勒的紋樣在煙霧中若隱若現,恍若神靈低語,訴說著千年王族的興衰榮辱。蟠龍雙目嵌玉,映著晨光,竟似微微轉動,凝視著殿中每一個伏首之人。大殿中央,九龍寶座巍然矗立,其下玉階層層遞進,象征著權力的階梯不可逾越,也象征著君臨天下的孤高與沉重。
楚莊王熊旅端坐其上,玄色朝服上繡著十二條蟠龍,龍目嵌玉,在晨光映照下熠熠生輝,宛如活物凝視四方。他年近五旬,麵容剛毅,眉宇間自有不怒自威的王者之氣,鬢角已染霜雪,卻更顯沉穩如山。此刻,他的目光落在階下躬身而立的太子熊審身上——這位年僅十七歲的儲君,身披玄端禮服,腰佩青玉組綬,身形挺拔如鬆,眉眼輪廓已隱隱有其父之風,隻是眼角尚存幾分少年未褪的稚嫩,唇角微抿,顯出克製的緊張。
殿外天光初透,晨曦穿過雕花窗欞,灑下一地斑駁光影。一縷陽光恰好落在熊審額前的玉簪上,折射出一點溫潤的光暈。他雙手交疊伏於玉階,指尖微微用力,指節泛白。他知道,今日這一跪,不隻是禮儀,更是命運的交接。從今往後,他不再是那個隻需聽訓習禮的王子,而是要獨自麵對風雨、執掌一方社稷的監國太子。
“孤決意遷都洛邑。”熊旅的聲音低沉而穩重,如鐘鳴山穀,回蕩在整個大殿之中,“此去不僅是為了靠近中原腹地,掌控天下中樞之利;更是為了讓楚國擺脫‘南蠻’之名,與齊魯晉等諸侯分庭抗禮,共列華夏正統。”
他頓了頓,目光如炬,掃過殿宇,聲音愈發堅定:“然郢都乃我楚國百年根基,城郭堅固,百姓安居,倉廩充實,是我南方門戶,亦是退可守、進可攻之根本。你留在此地監國,責任之重,不下於孤親征。”
熊審額頭輕觸冰涼的玉階,聲音卻沉穩有力,字字清晰:“兒臣明白!郢都不僅是城池,更是楚國百姓的根脈所係。父王放心,兒臣定當恪守職責,安撫百姓,整飭吏治,修繕城防,不讓郢都有半分動蕩,不負父王所托!”
話音落下,殿內一片寂靜,唯有香爐中輕煙嫋嫋上升。熊旅微微頷首,眼中閃過一絲欣慰。這孩子,雖年輕,但心誌已成。他從案上拾起一枚虎符——青銅鑄就,形如臥虎,中分為二,紋路古拙蒼勁,乃是調兵遣將的至高信物。他將其中一半遞向熊審:“此乃郢都兵權虎符,一半在你手中,一半在大司馬羋啟處。若遇外敵來犯或內亂作祟,你可持此符調遣守軍五千以上;若有重大事務——如諸侯遣使、糧荒水患、宗廟祭祀變更,須即刻派八百裡加急快馬稟報孤,不可擅自決斷。”
熊審雙手接過虎符,那冰冷的青銅硌著手心,沉甸甸的,仿佛承載著整座郢都的命運。他低頭凝視那虎目猙獰的紋路,心中湧起一股前所未有的責任感。這不再是讀書習禮時的模擬推演,而是真正的權柄交付,是生殺予奪、安危係於一念之間的重擔。他忽然想起幼時曾在章華台後園練劍,父親曾說:“劍不在鋒利,而在執劍之人是否明義知禮。”如今,他執掌的已非一劍,而是萬民性命、國家安危。
那一刻,他仿佛聽見了城外江流奔湧之聲,聽見了市井小巷中的叫賣聲,聽見了農夫在田埂上的吆喝,聽見了婦人在織機前的歎息。這些聲音彙成一股無形的力量,壓在他的肩頭,卻又撐起了他的脊梁。
就在此時,殿外傳來輕緩而堅定的腳步聲。大夫養芷緩步入殿,青袍垂地,手持象牙笏板,神情恭謹而不失從容。他在熊審身側跪下,聲音清朗:“臣養芷,叩見大王。臣願留任郢都,輔佐太子監國。”
他抬頭,目光誠摯:“臣在郢都任職三載,熟悉地方吏治、民情疾苦,曾主持修繕護城河,疏浚排水渠,又推行‘什伍連坐’以安治安,百姓稱便。今大王遠赴洛邑,開創基業,臣願竭儘所能,協助太子穩定城防、安撫民生,為大王掃清後顧之憂。”
熊旅目光微動,眼中浮現出讚許之色。養芷非但才乾出眾,更難得的是忠誠勤勉。當年他隨自己流亡陳國,風雪途中仍不離不棄,曾以身擋箭救過自己性命。如今主動請纓留守,足見其識大體、顧大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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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養大夫忠心可嘉,孤準了。”熊旅語氣溫和了幾分,“你與太子同心協力,孤在洛邑也能安心。”
他轉向熊審,語重心長道:“太子年輕,遇事若有遲疑,可多與養大夫商議;養大夫也需儘心輔佐,莫要因太子年幼而懈怠。君臣相得,方能國泰民安。”
“臣遵旨!”養芷與熊審齊聲應和,聲音洪亮,震得殿角銅鈴輕響,餘音嫋嫋,似在回應這份莊嚴的承諾。
熊旅緩緩起身,走下台階,親自伸手扶起熊審。他的手掌寬厚而有力,輕輕搭在兒子肩頭:“孤離都後,你便是郢都的主心骨。記住,治理百姓,當以‘仁’為先——不可橫征暴斂,不可濫用刑罰。若遇災荒,需及時開倉放糧;若逢旱澇,須組織百姓疏渠築壩。唯有百姓安樂,郢都才能穩固,楚國的根基才能長久。”
熊審望著父親的眼睛,那雙眼睛裡既有威嚴,也有慈愛,更有對未來的深切期許。他喉頭微動,鄭重道:“兒臣謹記父王教誨!必以仁政為本,以民心為鏡,不負楚國列祖列宗,不負天下蒼生!”
養芷亦起身拱手:“大王放心,臣定會協助太子,推行輕徭薄賦,整頓官吏貪腐,嚴查囤積居奇之徒。同時加強城防演練,確保邊境無虞。讓郢都成為大王在南方最穩固的後盾。”
熊旅點了點頭,轉身走向殿外。章華台外的廣場上,已是一片繁忙景象。遷都的隊伍正在集結:工匠們小心翼翼地搬運宗廟中的青銅禮器,每一件都用錦緞包裹,專人護送;文書官清點戶籍竹簡,按州郡分類裝箱;士兵列隊巡邏,維持秩序;車馬粼粼,旌旗獵獵,空氣中彌漫著忙碌卻井然的氣息。
遠處,太廟方向傳來祭樂之聲,巫祝正在為遷都舉行最後的祈福儀式。編鐘悠揚,磬聲清越,舞者執羽而舞,青煙嫋嫋升騰,直入雲霄,仿佛在向祖先稟告這一曆史性抉擇。
熊旅立於高台,眺望這座他曾經營數十載的都城。江水悠悠,城牆巍峨,市井喧囂隱約可聞。他知道,這一去,或將開啟楚國的新紀元;而身後這座城,這個少年,這位老臣,將是他在遠方最堅實的依靠。
他低聲自語:“審兒,你能撐起這片天嗎?”
隨即,他又笑了:“不,他已經不是孩子了。他是太子,是未來的楚王。”
風起,吹動他的衣袍。他不再回頭,大步踏上通往洛邑的征程。
而在章華台深處,年輕的太子熊審立於殿前,手握虎符,目送父王遠去的身影漸行漸遠。陽光灑在他臉上,映出堅毅的輪廓。他的手指不自覺地摩挲著虎符邊緣,那冰冷的觸感提醒著他:從此刻起,每一個決定都將牽動萬千黎庶的命運。
一名內侍悄然走近,低聲稟報:“殿下,南門糧倉已查驗完畢,新米入庫七千石,賬冊齊全。”
另一人接著道:“北境斥候回報,巴人近日集結於夷陵山口,暫未異動。”
養芷走上前來,輕聲道:“殿下,午後還需召見各縣令,商議春耕賦稅之事。”
熊審深吸一口氣,挺直脊背,聲音平靜卻不容置疑:“傳令下去,午時三刻,東閣議事。另命工部加緊修繕東城牆塌陷段,不得延誤。”
他轉身步入大殿,步伐穩健,身影被拉長在玉階之上。那一刻,仿佛整個郢都的重量,都悄然落於他的肩頭。
他走過長長的廊道,兩側朱紅廊柱映著日光,影子交錯如棋局。他忽然停下腳步,望向庭院中那一株百年銀杏——那是他幼時父王親手所植,如今枝乾參天,葉如扇舞。每年秋日,金黃落葉鋪滿庭院,他曾與諸弟嬉戲其間,笑聲回蕩至今。
如今,兄弟皆已封地遠行,唯他獨留郢都。昔日童趣,已成追憶。
他繼續前行,心中默念:“父王,您給我的不是一座城,而是一份使命。我會讓郢都比您離開時更安寧,更繁榮。”
與此同時,城南市集已漸漸蘇醒。攤販支起布棚,蒸籠冒著熱氣,油鍋滋滋作響,孩童追逐打鬨,老人倚門曬陽。一位老農挑著新摘的菜蔬進城,口中哼著楚地小調:“江水長,稻花香,太子監國保家邦……”
歌聲飄遠,融入晨風。
而在章華台最高處,一麵玄色龍旗緩緩升起,迎風獵獵,宣告著新時代的來臨。
屬於他的考驗,才剛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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