皋滸穀地的風還卷著未散的血腥味,混雜著焦土與草木的氣息,在初春的微涼中彌漫。新搭起的三層木台矗立在穀地中央,夯土的台基上還沾著暗紅的血漬,仿佛是這片土地剛剛流淌過的熱血凝結而成。台上整齊排列著數百塊簡易木牌,每一塊都由士兵們連夜削製,粗糙的木紋間刻著陣亡將士的姓名與籍貫,一筆一劃都透著倉促卻鄭重的敬意。木牌前的陶碗裡燃著嫋嫋檀香,青煙如絲,在風中盤旋上升,像是要帶著英靈的魂歸故裡。
熊旅一身玄色王袍,領口與袖口繡著暗金色的玄鳥紋樣,卻未帶任何儀仗。他身後跟著樊姬,一身素色長裙,裙擺掃過地上尚未清理乾淨的碎石與血土,留下淺淺的痕跡。子文、鬥勃等幾位核心大臣緊隨其後,他們的朝服上也沾著塵土,顯然是剛從戰場調度趕來。一行人踏著沉重的步伐,緩緩走到木台前,每一步都像是踩在無數陣亡將士的英魂之上,空氣裡的肅穆幾乎讓人窒息。
木台之下,是整整齊齊列陣的楚軍將士。他們甲胄上的血汙尚未擦拭,有的鎧甲縫隙裡還嵌著箭矢的殘羽,臉上帶著連日激戰的疲憊,眼窩深陷,卻無一人敢有絲毫懈怠。數萬將士挺直了脊梁,手中的兵器斜指地麵,槍尖與刀刃上的寒光在陽光下閃爍,映照著他們眼中前所未有的凝重。
“諸位將士。”
熊旅的聲音不高,卻像是帶著某種穿透力,清晰地傳到隊列的每一個角落。他的目光緩緩掃過台上的木牌,那些名字裡,有跟隨他多年的老卒,有剛從楚地鄉間征召而來的少年,此刻都化作了一塊塊冰冷的木牌。他的喉結動了動,語氣裡帶著難以言喻的沉痛:“此戰平叛,三百二十七位楚地兒郎埋骨於此。他們用手中的戈矛守住了都城的門戶,用滾燙的鮮血護住了身後的家國,他們是楚國的忠魂,是這片土地最堅實的脊梁!”
話音落下,熊旅彎腰從身旁內侍手中接過一杯盛滿的米酒。酒液清澈,在陶杯中微微晃動。他緩緩將酒杯舉過頭頂,停頓片刻,而後慢慢傾斜,酒液順著杯沿流淌而下,滲入腳下的血土中,仿佛與那些逝去的英魂融在了一起。
“今日,本王以楚王之名,敬他們一杯!”他的聲音帶著一絲沙啞,卻異常堅定,“願英靈安息,魂歸故土!”
“願英靈安息!魂歸故土!”
數萬將士齊聲高呼,聲浪如驚雷般在穀地裡回蕩,震得木台微微發顫。許多士兵想起同袍倒下時的場景——有的人為了堵住缺口,身中數箭仍死死抱住敵人的egs;有的人在糧儘援絕時,用斷刀劃破自己的喉嚨,也不願投降。想起這些,他們的眼眶不禁泛紅,淚水在眼眶裡打轉,卻強忍著不讓它落下——在王上麵前,在忠魂麵前,他們不能示弱。
樊姬走上前,手中捧著一個竹籃,裡麵是三百多麵親手縫製的小旗。每麵旗子都是用素白的麻布製成,上麵用紅線繡著一個端正的“忠”字,針腳細密,可見其用心。她走到木牌前,將小旗一一插在木牌旁,動作輕柔卻堅定。陽光灑在她的臉上,映出她眼中的悲憫與堅毅。
“諸位英烈放心,”她的聲音不高,卻足以讓前排的將士聽清,“你們家中的老母幼子,楚國必妥善照料。口糧按月供給,孩童送入官學,絕不讓英烈流血又流淚,絕不讓你們的家人無人依靠!”
這句話像是一股暖流,淌過每一位將士的心田。他們不怕戰死,最怕的便是死後家人無依無靠。樊姬的承諾,如同定心丸,讓他們緊繃的神經稍稍舒緩,也讓木台上的肅穆氣氛多了一絲溫情。
祭奠儀式簡樸卻莊重。熊旅親自為每一排木牌上香,手中的檀香點燃後,他雙手合十,深深鞠躬,而後將香插入陶碗中。動作緩慢而虔誠,沒有一絲君王的架子,仿佛隻是一位普通的戰友,在送彆逝去的兄弟。子文、鬥勃等大臣也一一上前上香,整個過程中,除了風吹動旗幟的聲音,便隻有檀香燃燒的輕響。
待祭奠完畢,熊旅轉身麵向三軍將士。他的神情陡然變得堅毅,眼中的沉痛被一種銳利的光芒取代,仿佛一把即將出鞘的利劍。
“戰爭雖勝,代價慘重。”熊旅的聲音陡然提高,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但此戰之中,更有熱血兒郎,在將領陣亡、陣地將破之際,依‘遞補軍令’挺身而出,以凡人之軀,扛起了如山重任,穩住了陣腳,逆轉了危局!”
他的目光如鷹隼般掃過隊列,最終落在幾個站在前排的士兵身上。他們有的手臂還纏著厚厚的繃帶,滲出暗紅的血跡;有的甲胄破損不堪,露出裡麵結痂的傷口;有的甚至斷了一隻耳朵,臉上留著猙獰的疤痕,卻都挺直了脊梁,像一棵棵迎風而立的青鬆。
“左路軍侯,屈伯庸,出列!”
人群中,一名身材高大的士兵跨步上前。他的左臂無力地垂著,袖子空蕩蕩的——那是在激戰中被叛軍的戰斧砍斷的。他單膝跪地,聲音卻依舊洪亮:“末將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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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旅走到他麵前,目光落在他空蕩蕩的袖管上,眼中閃過一絲痛惜,隨即又被讚許取代:“此戰中,左路前鋒營被叛軍擊潰,隊長陣亡,陣腳大亂。你於亂軍之中,以斷臂之軀接過指揮權,率殘部堵住缺口,斬殺叛軍二十七人,硬生生守住了左翼防線,為全軍反擊贏得了時間。此功,不可沒!”
他的聲音朗朗,傳遍整個穀地,讓每一位將士都聽得清清楚楚。屈伯庸的頭埋得更低了,臉上卻露出一絲激動的潮紅。
“本王今日兌現承諾,破格提拔你為裨將,賜金百兩,賞田五十畝!”熊旅的聲音斬釘截鐵,“你的家人,將由官府專人照料,你的功績,將載入楚國史冊!”
屈伯庸猛地抬頭,眼中滿是震驚,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原本隻是一名普通的軍侯,因斷臂本以為會被遣送回鄉,卻沒想到王上不僅沒有拋棄他,反而給予了如此厚重的封賞。滾燙的淚水終於忍不住奪眶而出,他重重地叩首,額頭撞在地上,發出沉悶的聲響:“末將謝王上!願為楚國效死!粉身碎骨,在所不辭!”
“還有你,陳武!”熊旅轉向另一名身材魁梧的士兵。
那士兵滿臉黝黑,雙手粗糙,指關節處還帶著握刀磨出的厚繭。他原本是軍中的夥夫,戰前還在為將士們煮肉湯,卻在前鋒校尉陣亡後,操起一把菜刀就衝了上去。此刻被王上點到名字,他臉漲得通紅,有些局促地往前走了兩步,單膝跪地,結結巴巴地說:“俺……俺隻是想守住陣地,不讓叛軍過去……俺沒想著要賞……”
“護陣有功,便該受賞!”熊旅打斷他,語氣裡帶著一絲讚許的笑意,“你雖為夥夫,卻在危難關頭,以菜刀斬殺叛軍小帥,震懾了敵膽,鼓舞了士氣。此等勇氣與忠誠,比許多將領都要可貴!”
他頓了頓,高聲宣布:“升你為軍侯,掌管前鋒斥候營!賜你橫刀一把,甲胄一副,日後隨軍出征,為國效力!”
陳武瞪大了眼睛,嘴唇哆嗦著,半天說不出話來。他一個燒火做飯的夥夫,竟然也能成為掌管斥候營的軍侯?這在以前,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他猛地磕了三個響頭,聲音哽咽:“俺……俺謝王上!俺一定好好乾,不辜負王上的信任!”
接下來,熊旅又接連叫出數名在危急時刻挺身而出的下級軍官。有原本是馬夫,卻在騎兵隊潰敗時,馭馬衝陣,斬殺敵騎的少年;有原本是隊率,卻在主將重傷後,代行指揮,堅守陣地三個時辰的老兵;還有原本是弓箭手,卻在箭射完後,用弓梢砸死兩名敵人的勇士。
從普通士兵到軍侯,從隊率到校尉,人人都得到了遠超其身份的提拔與賞賜。每當熊旅念出他們的功績與新職位,全軍便爆發出一陣雷鳴般的喝彩。那喝彩聲中,有敬佩,有羨慕,更有一股被點燃的熱血——原來,隻要奮勇殺敵,隻要有功於國,無論出身多麼低微,都能得到王上的賞識與重用!
“諸位看到了嗎?”熊旅重新站回木台中央,目光掃過群情激昂的將士,聲音響徹整個皋滸穀地,“在楚國的軍隊裡,不問出身,隻看功績!不問你是貴族子弟,還是平民百姓;不問你是久經沙場的老將,還是剛入軍營的新兵;哪怕你是夥夫、馬夫、喂馬的仆役,隻要你敢戰、能戰、有功於國,本王就能讓你身披紫袍,位列將班,讓你和你的家人,都能享受到榮耀與尊榮!”
他指向那些新提拔的軍官,語氣裡帶著強烈的感染力:“他們今日的榮耀,便是你們明日的榜樣!本王推行的‘遞補軍令’,不是束縛你們的死規矩,而是讓你們在絕境中能依靠的鐵律,是讓有功者絕不會被埋沒的承諾!在戰場上,隻要前一位將領倒下,下一位最有功者便可接過指揮權;隻要你能守住陣地、斬殺敵人、立下功勳,本王的賞賜,就絕不會遲到!”
“願隨王上死戰!”
不知是誰先喊了一聲,隨即如燎原之火般蔓延開來。數萬將士齊聲怒吼,聲音震得山穀回聲陣陣,連遠處的飛鳥都被驚得四散而逃。他們看著那些與自己一樣出身平凡的同袍,此刻站在人前接受王上的嘉獎,心中的血性與鬥誌被徹底激發。原來,君王並沒有忘記他們的付出,原來,他們的每一次衝鋒、每一滴鮮血,都能換來實實在在的回報。
這種信念,比任何嚴刑峻法都更能凝聚人心。將士們的眼神裡,第一次有了超越“服從命令”的東西——那是對未來的期盼,是對“有功必賞”的堅信,是願意為這片土地、為這位君王舍生忘死的決心。
熊旅看著眼前群情激昂的軍隊,眼中閃過一絲欣慰。他要的不僅是平定內亂,更是一支真正有靈魂、有信念、有戰鬥力的強軍。今日祭忠魂,是為了不忘犧牲,讓將士們知道,他們的付出會被銘記;今日賞有功,是為了樹立標杆,讓將士們看到,他們的努力會有回報。
夕陽西下,金色的餘暉灑在皋滸穀地。楚軍的旗幟在風中獵獵作響,將士們的身影被拉得很長。他們依舊列著整齊的隊列,卻再也不是之前那支帶著疲憊與迷茫的軍隊。他們的眼神裡充滿了光芒,那是信仰的光芒,是軍威的光芒。
皋滸的血,沒有白流。那些埋骨於此的忠魂,用生命為楚國換來了勝利,也為楚國的軍隊換來了新生。楚國的軍威,正從這片浸染著熱血的土地上,重新樹立,如同一座巍峨的豐碑,將永遠矗立在楚人的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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