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瑛將馬拴在道旁古鬆上,循著石階徐步而上。
石階苔痕斑駁,兩旁翠竹掩映。行不多時,便見幾角飛簷從綠蔭中探出,露出一個不大的寺院。
那幾樹紅梅正是從院中探出枝來,疏影橫斜,暗香隨風浮動,沁人心脾。
抬頭望去,寺門上懸著一塊烏木匾額,上書三個鎏金大字:蟠香寺。
賈瑛心頭一震,蟠香寺,這不是妙玉帶發修行的地方嗎?
他輕步踏入寺中,但見庭院潔淨無塵,古井台也被磨得光滑如鏡。越往裡走,越覺一股清冷之氣沁人肌骨,仿佛踏入了另一個季節。
後院的朱漆木門緊閉著,那幾樹紅梅正是從牆內探出頭來,虯枝勁節間花開正豔,如胭脂凝雪,暗香浮動。
目光所及,忽見那後院的門檻竟是包著一層鐵皮,在陽光下泛著幽冷的光澤。
賈瑛不禁輕聲歎道:“縱有千年鐵門檻,終須一個土饅頭。”
詩句方落,忽聽後院裡傳來一聲輕“咦”,其聲清越婉轉,如玉石相擊,在這空寂的寺院中格外分明。
賈瑛靜立了一會兒,但想即使是妙玉在此,自己一個俗世男子也不便打擾,便欲轉身離去。
剛要踏出寺門,卻聽大殿內傳來一個溫潤沉靜的女聲:“施主既來此地,便是有緣,可否進來一敘?”
賈瑛轉身,對著殿門拱手一禮:“京城賈瑛,冒昧打擾師太清修。”
他緩緩步入大殿旁的禪房,一個老年尼姑起身相迎。她約莫六旬年紀,麵容清臒,眼神卻澄澈如秋潭。
老尼見到賈瑛的容貌風采,眼底掠過一絲驚異,合十問道:“京城賈家,敢問可是寧榮二府的公子?”
賈瑛還禮道:“正是榮國公後人。”
老尼請他於蒲團上坐下,執起紫砂壺,緩緩為他斟了一碗茶。茶水澄澈,熱氣氤氳,在兩人之間嫋嫋升起。
“原來是名門之後,怪不得能說出如此禪機。”她聲音平和,如古井無波,“貧尼恒難,不知賈公子為何來此?”
賈瑛抬眼望向窗外紅梅,含笑道:“長恨梅香無覓處,不知轉入此中來。貴地必定凝聚靈秀之氣,故此聞香而至。”
恒難手中的念珠微微一頓,眼底掠過一絲極淡的笑意:“好一個‘聞香而至’。隻是公子可知,梅香本是空,何須尋覓?”
賈瑛心中暗笑:這老尼定是枯坐久了,居然找我來打機峰。自己以前早已看了不少禪宗典故,若是真要說禪論道,怕是要將那些大師們也繞得頭暈。
他唇角微揚,端起案上茶碗,先不飲,隻湊近鼻端輕輕一聞,道:“師太可是說,如這茶水,若執著於香,反失了真味?”
說完,將茶一飲而儘,動作灑脫自如。
恒難也慢慢喝了一碗茶,目光始終平靜:“執著形跡,反失本真。”
賈瑛又執壺為兩人斟茶,水聲潺潺中,他輕鬆吟出那膾炙人口的偈子:“菩提本非樹,明鏡亦非台。”
恒難目光微動,似笑非笑地看著賈瑛:“那按公子所說,梅亦非梅。公子尋梅,梅在何處?”
賈瑛一怔,隨即答道:“在眼前,在枝頭,亦在鼻端。”
恒難搖搖頭,枯瘦的手指在茶案上輕點:“是在你的心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