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德全家堂屋那道高高的門檻,林根邁過去時,腿肚子都有些轉筋。
堂屋裡光線比自家那破屋亮堂太多,家具也擦得油光水滑。八仙桌,太師椅,樣樣都透著裡正家的體麵。
林德全穩坐主位,端著個繪著青花的粗瓷茶碗,慢條斯理地吹了吹浮沫,才示意林根坐。
林根在他下手邊的條凳上挨了半個屁股,兩手在膝蓋上局促地搓著褲縫。
茶碗輕觸唇邊,呷了一小口,林德全才將目光投向林根,不鹹不淡地問:“啥事這麼急慌慌的?”
林根喉嚨發乾,舔了舔有些開裂的嘴唇:“族叔……我……我想……”
他聲音艱澀,像是從嗓子眼裡擠出來的,“我想……拿南邊那畝地……做個抵押,向族叔借……借點銀錢周轉一下。”
林德全指尖在紅木桌麵上輕輕敲了敲,發出篤篤的悶響,不緊不慢。
“南邊那畝地啊……”他拖長了調子,像是在仔細盤算,
“那地靠著山腳,石頭疙瘩多,土層也薄,一年到頭那點收成,也就勉強糊個口。”
“叔給你說句掏心窩子的話,這塊地要拿到外麵去賣,估摸著四兩銀子都懸乎。”
林根心頭猛地一沉,剛要開口,卻被林德全抬手止住。
“不過嘛,咱們都是一個宗族的,你爹在世的時候,跟我交情也擺在那兒。”
“你如今遇上難處,我這個當叔叔的,總不能眼睜睜看著。什麼抵押不抵押的,說這些就外道了。”
他話鋒一轉,臉上露出幾分關切。
“你家裡的情況,我也聽說了。你娘那邊急著用錢,你媳婦又病著,眼瞅著就要生了,這天寒地凍的,處處都得用錢。”
林德全放下茶碗,像是下了很大決心似的,一拍桌子:“這樣,就按那地值個四兩銀子算,這四兩,叔先借給你!”
四兩?林根猛地抬起頭,眼睛裡全是驚疑。
裡正剛才還說那地賣都賣不到四兩,如今倒肯借四兩出來?
這……這餡餅也太大了點。
林德全見他沒接話,又喝了口茶。
“你拿著這錢,先把家裡的窟窿堵上。你媳婦身子要緊,也得好好將養,再過些日子就是年關了,置辦點年貨,也能過個安穩年。”
他視線輕飄飄掃過林根,不帶什麼情緒,“等過了年,手頭寬裕了,清賬的時候再還給我就成。”
他頓了頓,指尖在桌沿上輕輕一點:“當然,若是到時候實在周轉不開……那地契,索性就直接放我這兒,也省得你再跑一趟,你看如何?”
這話聽著體貼,林根後背卻竄起一股涼氣。
這話說得輕巧,可真到了那時候,地契一交,就徹底沒指望了。
四兩銀子,聽著是解了燃眉之急,可這壓力也太大了!
給娘那邊送一兩過去,媳婦抓藥、調養身子、準備生產,頂天了再一兩也就打住了。
借二兩,他咬咬牙,或許還能指望昭兒說的“寶貝石頭”搏一把。
可要是四兩,這筆巨款壓下來,萬一昭兒說的石頭沒影兒,萬一這錢有個閃失,年關拿什麼還?
到時候,地就真成了彆人的了!不行,絕對不行!
林根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穩當些。
“族叔,您這番好意,我……我心裡實在感激不儘。”
“可四兩實在太多了,我怕……怕到時候還不上,反倒辜負了族叔的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