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林昭依舊是天不亮就起了床。
族學裡的日子,枯燥得像一口沒有波瀾的古井。
每日就是跟著黃啟蒙先生搖頭晃腦地背誦《百家姓》與《千字文》,然後在沙盤上練習新學的字。
黃少安的挑釁從未停止。
有時是林昭背書時,他就在旁邊陰陽怪氣地學狗叫。
有時是林昭去打水時,他帶著幾個跟屁蟲故意撞過來,把水灑林昭一身。
每一次,林昭都像是沒有感覺。
他既不生氣,也不告狀。
黃少安那點惡意的念頭碎片,通過“鑒微”傳來,就像惱人的蚊蚋,嗡嗡作響。
卻無法真正叮咬到他。
林昭隻是默默地把濕了的衣袖擰乾。
或是麵無表情地繼續背誦自己的書,仿佛周遭的一切都與他無關。
這種極致的漠視,比吵一架更讓黃少安感到挫敗。
就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軟綿綿的,毫無著力點。
太憋屈了!憋屈得他自己滿身火氣。
林昭所有的心神,都沉浸在學習之中。
白天,他用眼睛看,用耳朵聽。
將黃啟蒙先生的每一個官話發音、每一個筆畫都記下來。
晚上,他便躺在冰冷的土炕上。
用“鑒微”的能力,在腦海裡一遍遍地複刻、加深這些記憶。
這個過程消耗極大,每一次都讓他頭痛欲裂,渾身虛汗。
但效果也是驚人的。
短短幾天,其他孩子還在為“趙錢孫李”的筆畫順序發愁時。
《百家姓》的前幾十句,已經被他牢牢刻在了腦子裡。
這日,沙盤習字課上。
黃啟蒙先生踱著步子,看著底下東倒西歪的孩童,眉頭微皺。
他清了清嗓子。
“今日考校一下爾等學業。”
“將昨日所教的十個字,默寫出來。”
話音一落,班裡頓時響起一片細細的哀嚎。
黃少安卻是挺起了小胸脯,臉上帶著得意的笑。
他昨晚被父親逼著背了一宿,這十個字,他熟得很。
他瞥了一眼角落裡的林昭,眼神裡滿是挑釁。
土包子,背書背得再響又如何?
寫字,才是真本事!
林昭對他的目光視若無睹,隻是拿起小木棍,將沙盤抹得平平整整。
隨即,他手腕微動,下筆了。
那十個字,在他的“鑒微”回溯下,早已演練了千百遍。
黃啟蒙先生在課上演示時的每一處提頓、每一分力道,都清晰地呈現在他的腦海中。
他的動作不快,但輸出穩定。
一橫,平直有力。
一豎,筆挺如鬆。
一撇一捺,皆有章法。
不過片刻,十個字便已工工整整地出現在沙盤上。
他放下木棍,雙手放在膝蓋上,安靜地坐好。
黃啟蒙先生開始巡視。
他走走停停,時而搖頭,時而提點。
走到黃少安麵前時,他點了點頭。
“嗯,字都對。隻是這筆畫,軟弱無力,還需勤練。”
即便如此,黃少安也得意地揚起了下巴,斜眼看向林昭。
當黃啟蒙走到林昭的課桌旁時,卻猛地停住了腳步。
他的目光,死死地釘在了那方小小的沙盤上。
隻見林昭的沙盤上,那十個字,不僅無一錯漏。
更重要的是,那些筆畫之間,竟隱隱透著一股遠超孩童的章法和風骨。
字跡雖顯稚嫩,但間架結構,儼然有了幾分法度。
這哪裡像是一個剛開蒙五天的農家孩子能寫出來的字?
黃啟蒙先生緩緩抬起頭,目光銳利地落在林昭身上。
“林昭!”
他的聲音,帶著一絲壓抑不住的訝異。
“你在家,可曾練過字?”
“回先生,不曾。”林昭搖了搖頭。
“家貧,沒有筆墨。”
黃啟蒙的眼神愈發驚疑。
他伸手指著沙盤,聲音不自覺地提高了幾分。
“那這字,你如何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