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天佑踱步回到院中,坐在石凳上,眼神陰晴不定。
李慕白的借刀殺人之計,粗淺鄙陋。
但那番話,卻像一根毒刺,精準地紮進了他的心窩。
他可以不在乎小人挑撥,但他不能不在乎自己的前程!
科舉,考的不僅是文章,更是品行!
魏知縣若是得知林昭“文曲星下凡”的鬼話,定會雷霆震怒。
到那時,他這個同行的族兄,也難逃一個“風氣不正”的遷怒!
冷汗,瞬間浸透了黃天佑的後背。
這一次,是發自內心的後怕。
他猛地站起身。
不行!
絕不能讓這種事發生!
親自去告發,會坐實同族相殘的惡名,正中某些人的下懷。
但是……
一個更加陰毒的念頭,如毒蛇般從心底鑽出。
誰說,一定要我親自去?
他黃天佑,什麼都不用做。
隻需要一封字字泣血、憂心鄉梓文風的匿名信。
隻需要讓這封信,出現在縣衙的鳴冤鼓下。
距離開考,隻剩三天。
黃天佑眼中閃過淬毒的寒光,嘴角緩緩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時間,足夠了。
足夠他寫一封情真意切的匿名信,將林昭那個欺世盜名的妖童,徹底釘死在恥辱柱上!
而且,無人知曉,是他黃天佑動的手。
……
林昭的小院裡。
他小小的手指正在輿圖上緩緩移動,忽然,心頭毫無征兆地一跳。
一股莫名的寒意,仿佛來自九幽深處,順著脊背悄然爬上。
他停下動作,微微蹙起了眉頭。
夜深,萬籟俱寂。
黃天佑的房間裡,一燈如豆,映照著他因興奮和緊張而微微扭曲的臉。
他伏在案前,屏息凝神,手腕懸空,正在一張泛黃的粗糙草紙上寫字。
他寫的不是八股文章,而是一封索命的信。
每一個字,他都寫得極為小心。筆跡被刻意模仿得歪歪扭扭,像一個讀書不多、卻又心懷憤懣的鄉野村夫,字裡行間充滿了樸素的正義感與刻骨的憂慮。
信中,他並未提及自己的身份,隻自稱是一個“憂心越城文風的本地良民”。
他痛心疾首地陳述了青山鎮“妖童”林昭的種種劣跡。
如何裝神弄鬼,自詡文曲星下凡,如何蠱惑鄉民,為自己博取聲名,如何在六歲之齡,便顯露出與年齡完全不符的可怕心機。
“……此等妖童,若竊取功名,他日必為朝廷巨蠹,國家之大患!懇請青天大老爺明察,萬勿讓此等品行不端之輩,玷汙我越城百年文風!”
寫到最後,他故意蘸了濃墨,讓一個墨點重重地汙了紙麵,做出情緒激動、難以自持的樣子。
一封字字泣血、情真意切的匿名告發信,就此完成。
他將信紙反複吹乾,又對著燭光檢查了數遍,確認沒有任何能暴露自己身份的痕跡,這才小心翼翼地折好,揣入懷中,緊貼著胸口。
做完這一切,他吹熄了蠟燭。
黑暗中,他的心臟在胸腔裡瘋狂地跳動著,既有大功告成的興奮,也有一種背德的、被鬼神窺視的恐懼。
第二日清晨,天還未亮,黃天佑便換上了一身不起眼的舊衣服,用頭巾遮住大半張臉,如同一隻夜行的老鼠,悄悄溜出了黃府。
他在城西最破敗的角落裡,找到了一個蜷縮在牆角、瑟瑟發抖的老乞丐。
他丟過去一小塊碎銀子,銀子落在地上,發出清脆而冰冷的聲音。
然後,他將那封信塞到乞丐臟汙的手裡。
“拿著錢,去買身暖和的衣服。”他的聲音壓得極低,沙啞得仿佛來自地獄的惡鬼。
“把這封信,丟進縣衙門口的鳴冤鼓下麵,記住,丟進去後立刻就走,不許回頭,不許跟任何人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