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丞府,書房。
陳思明手指在桌案那封沾著汙漬的匿名信上,輕輕敲擊著。
咚。
咚。
聲響沉悶而規律,每一聲,都像是敲在人的心跳上。
一身錦衣的陳子昂垂手而立,眼神深處藏著一絲計劃未能儘全的陰冷。
“看來,這黃天佑比你我想的,要多長了半個心眼。”
陳思明將信紙拿起,對著燭火虛晃一下,語氣平淡得聽不出喜怒。
“他沒有蠢到自己跑到縣衙去告發。”
“是孩兒失算。”
陳子昂躬身,坦然承認。
“沒想到此人雖嫉恨入骨,卻也膽小如鼠,不敢以真麵目示人。”
他的話鋒一轉,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不過……他自作聰明,以為寫一封匿名信便能置身事外,殊不知,這反而給了我們一把更好用的刀。”
“一把鈍刀罷了。”
陳思明將信紙放下,看向自己的兒子。
“他以為把信壓在鳴冤鼓下,就能讓青天做主?癡人說夢。”
“縣衙的鳴冤鼓,每日都能收到一堆雞毛蒜皮的狀紙,還有不少是瘋子寫的胡言亂語。”
“這封信混在其中,九成九的可能會被當值的胥吏直接丟進火盆,連魏知縣的眼都見不著。”
陳子昂的眼中閃過一絲明悟,隨即道:“父親的意思是,這封信雖然遞不上去,但信本身已是鐵證?”
“孺子可教。”
陳思明的臉上,終於浮現出一絲讚許的笑意。
“既然要出手,就不能隻為了惡心人。”
“要的,是見血封喉。”
“一封來路不明的匿名信,就算僥幸到了魏知縣手上,他最多也是半信半疑。”
陳思明頓了頓,聲音陡然轉冷。
“但如果,這封信是由一個他絕對信任的人,滿懷憂慮地親手呈上呢?”
陳子昂的眼睛瞬間亮了!
“父親的意思是……縣學教諭,劉大人?”
“不錯。”
陳思明深沉地道,“劉教諭此人,迂腐方正,最重教化風氣。他又與魏知縣私交甚篤。”
“由他之口說出對一個考生的擔憂,分量自然不同。”
他將那封信重新拿起,遞給陳子昂。
“這封信,你拿去找個機靈的人,以劉教諭下屬的名義,將信無意間送到劉府。”
“記住,要讓劉教諭相信,這是他的人從鳴冤鼓那堆廢紙裡發現的,因為事關重大不敢隱瞞,才悄悄送來給他過目。”
“兒子明白了。”
陳子昂接過信,心領神會。
“如此一來,劉教諭便會以為是他自己明察秋毫,為了維護科考公正,才主動向魏知縣進言。”
“而我們,則從頭到尾都置身事外。”
“去吧。”
陳思明擺了擺手,重新坐下,端起了茶杯。
“一出好戲,馬上就要開場了。”
……
次日,縣學教諭劉府。
年過五旬的劉教諭正對著一盆蘭花,修剪著枯黃的葉片。
他一生自詡清流,平生最恨的便是投機取巧、敗壞文風之徒。
一個心腹老仆匆匆從外麵進來,神色慌張,手裡拿著一封信。
“老爺,這是……這是衙門裡的一個後生,偷偷送來的。說是從昨天的鳴冤狀紙裡看到的,覺得事關重大不敢聲張,才……才送到咱們府上。”
劉教諭眉頭一皺,放下了手中的小剪刀。
他接過信,展開一看,隻看了幾行,臉色便瞬間沉了下去。
“文曲星下凡?妖道護法?預言天譴?”
他越看,手抖得越厲害,胸口劇烈起伏,氣得臉色都漲成了豬肝色。
“荒唐!”
“簡直是荒唐至極!”
劉教諭猛地一拍桌子,將那盆心愛的蘭花都震得一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