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在黃家彆院高大的門樓前,緩緩停穩。
車輪壓過青石板路發出的輕微聲響,在清晨的街道上格外清晰。
“二位在此稍候。”
林昭對那兩名神情冷峻如刀的護衛低聲吩咐了一句,目光在那輛頗為惹眼的青篷馬車上停留了一瞬,這才獨自一人,推門走進了院子。
回到那方僻靜的小院,張德才聽到動靜,像隻聞到腥味的貓,一溜煙從屋裡躥了出來,臉上堆滿了褶子,笑得合不攏嘴。
“少爺!您回來了!”
林昭點了點頭。
“恩師準我三日假期,回鄉探親。”
回鄉探親!
這四個字像一根燒紅的火鉗,瞬間燙得張德才渾身一個激靈,那雙老眼裡迸射出前所未有的光芒。
少爺如今是什麼身份?
越城縣試案首!
縣尊大人的關門弟子!
這要是回鄉,那得是何等的風光!光宗耀祖啊!
“好!好!好!”
張德才一連說了三個好字,激動得滿臉放光,兩隻手搓得飛快,轉身就要往屋裡衝。
“少爺您等著,老奴這就去準備!城裡最好的錦緞、最時興的糕點、給東家和主母的補品……一樣都不能少!必須得風風光光的!”
“老奴這就去再雇上一隊響器班子,從鎮口吹到家門口……”
“張叔。”
林昭清冷的聲音從背後傳來。
“你想讓我死在半路上?”
那聲音像一盆浸過寒冬井水的涼水,兜頭澆下,瞬間澆滅了張德才心頭的三分火熱。
張德才的腳步猛地一僵,愣在原地。
“恩師隻給了三天假,來回路上就要耗去大半。”林昭的語氣很平靜,聽不出喜怒。
“況且,此次回鄉,意在讓父母安心,而非炫耀。”
他頓了頓,看著張德才那張亢奮到漲紅的臉,補充了一句。
“恩師教誨,木秀於林,風必摧之。”
“如今的我,更像是風口浪尖上的一葉小舟,經不起大折騰。”
張德才臉上的狂熱迅速冷卻,化為一層細密的冷汗。
他不是蠢人。
少爺這幾句輕飄飄的話,分量卻重得能壓斷人的骨頭。
是啊,少爺如今的地位,看似風光無限,實則步步驚心。鹿鳴宴上,縣丞陳思明那張臉,都快結成冰了。
這趟回鄉,若是太過張揚,豈不是等於親手把刀子遞到那些暗地裡的豺狼手中?
自己光想著風光,卻忘了少爺正走在刀尖上!
“是老奴想得左了。”張德才臉上露出一絲愧色,連忙躬身。
“少爺說的是,低調,一切低調。”
“去準備一些尋常的肉乾和糕點即可,再備些水和乾糧,我們即刻出發。”
“是,少爺!”
張德才領命而去,隻是那份恨不得昭告天下的張揚心思,已然被他死死按了回去。
辭彆了黃文軒,主仆二人一前一後,穿過庭院。
張德才拎著那個樸素的布包袱,嘴裡還小聲嘀咕著:“就帶了些肉乾糕點,這回鄉,倒真像是走親戚,哪有半分案首的排場……”
他心裡,終究是有些替自家少爺抱屈。
然而,當黃家彆院那兩扇厚重的朱漆大門被門房緩緩拉開時,張德才的嘀咕聲戛然而止。
門外的景象,讓他整個人都僵在了門檻裡。
隻見門口的大街上,赫然停著一輛青篷馬車。
車身漆得鋥亮,在晨光下泛著幽光,車轅上,一個清晰的“魏”字徽記,如同一隻沉默的眼睛,睥睨著四周。
馬車旁,更是肅立著兩名身穿公服、腰懸長刀的精悍護衛。
神情冷峻,目光如電。
這陣仗……
張德才那雙走南闖北見慣了世麵的眼睛,此刻瞪得溜圓,嘴巴不自覺地張開,手裡的布包袱“啪嗒”一聲掉在地上。
他下意識地回頭,望向自家少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