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車廂內的沉靜不同,車廂外的氣氛卻逐漸熱絡起來。
張德才不愧是走南闖北的老江湖。
不過半個時辰的功夫,他已經和那兩個原本冷著臉的護衛搭上了話。
他先是恭維兩人武藝高強,是縣尊大人身邊的左膀右臂,幾句話就搔到了對方的癢處。
接著,又不知從哪摸出個油紙包,裡麵是幾塊鹵得噴香的醬牛肉。
“二位大哥趕路辛苦,來,嘗嘗這個,自家做的,不值什麼錢。”
伸手不打笑臉人。
兩個護衛起初還端著架子,但架不住張德才的熱情和那誘人的肉香,半推半就地接了過來。
一口肉下肚,話匣子便也跟著打開了。
“張管家客氣了,我們兄弟也就是混口飯吃。”其中一個護衛嘴上謙虛,臉上卻帶著幾分自得。
“哎,話可不能這麼說。”張德才湊過去,壓低了聲音。
“能在魏大人身邊當差,那可不是一般人能有的福氣!咱們這位大人,那可是鐵麵無私,眼睛裡不揉沙子的主兒!”
“那是自然!”另一個護衛也來了興致,“就說上次城西那張屠戶家的案子……”
張德才眼珠一轉,順著話頭,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
他看似說的都是些縣城裡人儘皆知的閒聞趣事,實則卻在不動聲色地打探著縣衙裡的各種人情關係和魏源的行事風格。
車廂內,林昭將他們的對話聽得一清二楚,嘴角不易察覺地勾了勾。
他翻動著手裡的《驚蟄》冊,目光恰好落在一行字上。
“馭下之術,在恩威並施;審案之道,在攻心為上。”
這個張德才,確實是個人才。
有他在身邊,能省去自己不少功夫。
車輪悠悠,日頭西斜。
當馬車駛離平整的官道,踏上通往青山鎮的土路時,顛簸感明顯強烈了許多。
車廂內,林昭從《驚蟄》的書頁上抬起頭,合上了這本薄薄的冊子。
他掀開車簾一角。
窗外是熟悉的鄉景,還有一張張被驚動後,滿是驚愕與探究的臉。
這輛漆著縣衙徽記的馬車,本身就是一道移動的告示,無聲地宣告著車內人的身份。
“咳!”
車轅上的張德才清了清嗓子,原本有些佝僂的腰板挺得筆直。
他臉上那份與有榮焉的自豪感,幾乎要從每一條褶子裡溢出來。
想當初,他張德才在這鎮上,不過是個混飯吃的算命先生,人前人後都得陪著笑臉。
現如今,他可是縣尊弟子身邊的大管家!
這滋味,比喝了三壇好酒還上頭!
他慢悠悠地揮動馬鞭,享受著街坊四鄰投來的敬畏目光,心中那叫一個舒坦。
街邊的閒談聲戛然而止。
幾個正追逐打鬨的頑童也停下腳步,躲在大人身後,好奇地指指點點。
“快看,那是官府的馬車!那兩個差爺,腰裡都掛著刀呢!”
“乖乖,什麼大人物來了?這陣仗,怕不是縣衙裡來的吧?”
“不對,你看趕車那人,不是‘鐵嘴’張德才嗎?他什麼時候攀上這種高枝了?”
議論聲壓得很低,卻一字不落地飄進張德才的耳朵裡。
他嘴角咧開,卻又故作矜持地收斂住,心裡樂開了花。
攀高枝?
咱這叫慧眼識珠,從龍之功!
馬車沒有在鎮口停留,徑直朝著鎮中心那座最氣派的宅院駛去。
“停。”
林昭清淡的聲音從車廂裡傳出。
馬車穩穩停在了林家大宅的門口。
兩名護衛率先翻身下馬,動作乾脆利落,腰間的佩刀在夕陽下泛著冷光。
他們一左一右往門口一站,一股肅殺之氣便彌漫開來。
周圍探頭探腦的鄉民們下意識地後退了幾步,連大氣都不敢喘。
張德才跳下車,屁顛屁顛地跑到車門邊,恭敬地掀開車簾。
“少爺,到家了。”
在數十道目光的注視下,一隻小巧的皂靴先探了出來。
緊接著,一個身穿青布長衫的孩童,不急不緩地走下馬車。
正是林昭。
“是林家那小子!”人群中有人認了出來,聲音裡滿是難以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