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根決絕地搖了搖頭。
“錢管事,這不是價錢的事。”
“我兒子現在一天就得用掉兩包,剩下的那點藥材,還不知道夠不夠他用到月底的。”
“我哪還有多餘的藥粉賣給您啊!”
說完,他便要關門。
“林老板!林老板!您就可憐可憐我們吧!”
錢管事徹底急了,肥碩的身子往前一拱,伸手就想扒住門框。
可林根哪裡還會給他機會?
“砰!”
大門關得嚴嚴實實,震起一地塵埃。
錢管事抱著一堆禮物,灰頭土臉地愣在門外,半晌才回過神來。
他,被一個鄉下泥腿子,給乾乾脆脆地拒絕了!
門裡頭,林根靠在冰冷的門板上,聽著外麵漸漸遠去的腳步聲,隻覺得渾身三萬六千個毛孔都透著舒坦!
李氏從屋裡走出來,看著丈夫那副揚眉吐氣的樣子,也忍不住笑了。
“瞧把你給能的。”
“哈哈哈!”
林根一拍胸脯,得意洋洋。
“還是昭兒說得對,手裡有貨心裡不慌!就不怕他們不低頭!”
“現在,那胖管事總算知道厲害了吧?”
李氏笑著點頭:“咱們昭兒,腦子就是靈光。”
她隨即提醒道:“行了,彆美了,你不是還要去找王掌櫃寫信?趕緊去,彆耽誤了正事。”
“對!對!差點把這頭等大事給忘了!”
林根一拍腦門,重新拎起酒肉,拉開門,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剛才那一出,讓他整個人都神清氣爽,現在去找王掌櫃,腳步都輕快了不少。
越州縣衙,後院書房。
魏源緩緩睜開了眼睛。
他不是在床上醒來的,而是伏在書案上。
身上披著一件仆役後半夜悄悄蓋上來的薄毯。
往常這麼醒來,迎接他的必定是如影隨形的鈍痛,像是有一根燒紅的鐵釺子,從他後腦勺一路捅到眉心,攪得他不得安生。
可今天,什麼都沒有。
魏源愣了片刻,下意識地抬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
那盤踞了數月,讓他夜不能寐、食不知味的脹痛,消失得無影無蹤。
仿佛從未存在過。
他坐直了身子,隻覺得腦中一片清明,連窗外晨鳥的啾鳴都聽得格外真切。
這種神清氣爽的感覺,久違得讓他有些恍惚。
他的目光,緩緩移動,最後定格在了書案一角。
那個精致的小木盒,靜靜地躺在那裡。
魏源伸出手,將木盒拿了過來。
指腹摩挲著盒身光滑的紋理,他的眼神變得無比深邃。
“鄉下土產”。
“家中僅剩的存貨”。
“學生自覺所學甚淺,每每思慮至深處,便覺腦中脹痛,如同針紮一般。”
林昭那張稚氣未脫卻一本正經的臉,連同他說過的每一句話,此刻都在魏源的腦海裡,一字一句地重新過了一遍。
起初,他信了。
信了這個六歲的孩子,是個為國為民憂思過度的讀書種子。
可現在,他一個字都不信了。
魏源是什麼人?
進士出身,在翰林院那種人精紮堆的地方都趟過水。
他厭惡浮華,卻不代表他不懂人心。
昨夜,他被頭痛折磨得實在沒了法子,抱著死馬當活馬醫的心態試了那藥粉。
效果,好得讓他心驚。
這不是什麼安神粉。
這簡直是靈丹妙藥。
藥力溫和卻後勁十足,不僅驅散了頭痛,連帶著他心中那股因清查田畝受阻而積壓的煩躁鬱結之氣,都一並化解了。
這樣的東西,會是尋常鄉下人家“祖傳的秘方”?
魏源忽然自嘲地笑了笑。
他想明白了。
全明白了。
什麼讀書讀得頭痛,什麼感同身受,全都是那小子的說辭。
那小子,分明是看出了自己身體不適,卻又料定自己性情剛直,不肯輕易受人恩惠,於是便演了這麼一出“同病相憐”的戲碼。
他把自己也塑造成一個“病人”,再把藥當成“同病相憐”的分享。
如此一來,便讓他這個做老師的,根本無法拒絕,也無從還這個人情。
好一個林昭!
好一個滴水不漏的局!
魏源的手指在木盒上輕輕敲擊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