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後,青雲閣。
“咚!”
魯一癡在嶄新的博古架上重重一拍。
“看明白了麼?”
他斜眼瞥著一旁束手而立的林根,眼神裡帶著宗師的考教。
“這不叫隔斷,這叫一線天光!”
老頭乾瘦的手指在空中劃出一道淩厲的弧線,一端點向前堂,另一端甩向後院。
“前堂的文氣,後院的煙火氣,就靠這道架子調和。”
“多一分則堵,少一分則散。”
“你兒子那張圖紙,狗屁不通!”
林根像個挨訓的學徒,連連點頭,臉上卻全是壓抑不住的狂喜。
眼前的鋪子,已然脫胎換骨。
一道頂天立地的多寶格博古架,用厚重的老榆木打造,全憑卯榫相合,不見一根鐵釘。
它如同一道精雕細琢的畫屏,將這小小的鋪麵一分為二。
架子上,每一格都巧妙地錯落著,虛實相間,既能置物,又能在光影變幻間,隱約望見對麵的人影。
光從門外透進來,穿過格子的空隙,在光潔的青石板上灑下斑駁陸離的光影,靜謐之中,自有風雅。
繞過博古架,後院豁然開朗。
這裡新開了一扇門,門楣上掛著一塊小小的香樟木匾,上麵是魯一癡親手鐵畫銀鉤刻下的四個字——林家山貨。
“東西,我給你做完了。”
魯一癡重新背起手,下巴抬得比天還高。
“剩下的,是你自己的事。要是把這鋪子經營得辱沒了我的手藝……”
他頓了頓,眼神陰森森地掃過林根的臉。
“我就回來,親手把它拆了。”
話音落下,老頭再不看一眼自己的心血,邁著四方步,揚長而去,隻留下一個孤高桀驁的背影。
自此,林家在青山鎮的日子,翻開了嶄新的一頁。
每天清晨,天剛蒙蒙亮,林根和李氏便用完早飯,一人抱著尚在繈褓中的林安,一人拎著食盒,來到鋪子。
“吱呀”一聲,兩扇門板被卸下,迎來第一縷晨光。
林根在前堂,小心翼翼地將筆墨紙硯擺上貨架,再拿乾淨的細棉布將櫃台擦拭得一塵不染,然後便在櫃後正襟危坐,腰杆挺得筆直。
他那張常年被風霜侵蝕的臉上,竟也漸漸養出幾分斯文氣來。
李氏則在後門的店鋪忙活。
新開的後門,很快就成了鄉親們最愛來的地方。
李氏將收來的山貨分門彆類,乾菇、木耳、草藥……碼放得整整齊齊,一目了然。
她一邊麻利地稱重、算錢,一邊還能騰出手來,逗弄兩下躺在旁邊櫃台小搖籃裡的林安。
那張曾經寫滿愁苦的臉,如今在忙碌中,透著一種踏實而明亮的光彩。
起初,還有些鄉親摸不清門路,探頭探腦地想從前門進。
“哎!買山貨的走後門!”
林根會立刻板起臉,指著那道精美的博古架,聲音自有一股威嚴。
“前麵是青雲閣,賣的是讀書人的東西,彆把泥帶進來了!”
幾次三番下來,大家便都懂了規矩。
前門進來的,是尋筆墨紙硯的秀才、童生,他們與林根拱手作揖,低聲談論著紙張的成色、墨錠的優劣。
後門進來的,是扛著麻袋、背著背簍的鄉鄰,他們和李氏大聲說笑,談論著今年的收成、山裡的趣聞。
一道博古架,隔開了兩種截然不同的人生,卻又在這小小的鋪子裡,奇異地融為一體。
夕陽的餘暉從前後兩個門同時照進來,將那道博…架染成了溫暖的金色。
林根站在前堂,李氏抱著林安站在後院,兩人隔著那道架子遙遙相望,都從對方的眼睛裡,看到了一個叫安穩的東西。
然而,林家安穩下來的同時,一場由他們親手點燃的風暴,才剛剛開始在縣城醞釀。
百草堂後院,周大福正在清點賬目,算盤珠子在他的指下快得像一串幻影。
門外傳來夥計的聲音:“掌櫃的,王老爺來了。”
周大福連忙起身迎接。
來人是縣城裡的富商王老爺,也是百草堂的大主顧。
“王老爺,稀客啊!今日要些什麼好藥?”
王老爺擺擺手,在椅子上坐下,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周掌櫃,我今日來,不是買藥,是來打聽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