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文軒被折磨得死去活來,他覺得自己的腦子被林昭硬生生塞進了一個巴掌大的火柴盒裡,憋屈得快要爆炸。
可幾天下來,當黃景山再次拿起黃文軒的功課時,卻久久無言。
以往那些能把人鼻子氣歪的奇思妙想全都不見了。
通篇文章四平八穩,中庸平和,像一碗溫吞的白開水,雖然寡淡,卻絕對不會燙著任何人,更不會毒死人。
它達到了一個標準。
一個可以被安全錄取的標準。
黃府書房,儼然已成了一座無形的囚籠。
黃文軒覺得自己快要圓寂了。
他呆坐在書桌前,雙目無神,嘴裡念念有詞,如同廟裡被迫營業的小沙彌。
“皇恩浩蕩,如日月中天……聖人教化,似春風化雨……”
這些天,他寫的每一篇文章,都像是用林昭給的那個萬能模板複刻出來的。
工整,安全,也無聊到能讓批卷的夫子當場睡著。
黃景山看著那些功課,表情從最初的痛心疾首,到後來的麻木,再到現在的欣慰。
他覺得這孩子雖然沒了靈氣,但至少能考上了。
像一頭被徹底馴服的牛,雖然不會跑了,但肯定能拉著黃家這輛車,穩穩當當地往前走一步。
他長歎一聲,不知該為黃家的未來慶幸,還是該為文風的淪喪而悲哀。
這科舉之路,終究是將龍變成了牛。
黃文軒自己知道,他腦子裡那點可憐的水,早就被林昭榨乾,又被這套模板給吸成了人乾。
他現在看到皇恩兩個字就想吐,聽到教化兩個字就犯困。
“昭弟……”
黃文軒的聲音有氣無力,像一隻被霜打了的茄子。
“我感覺我馬上就要反思不足,然後羽化登仙了。”
林昭正捧著一本《荊州府誌》,看得津津有味。
他頭也沒抬,鑒微之力掃過,黃文軒頭頂上那團代表著“煩躁”與“絕望”的黑氣,已經濃鬱到快要具象化成一頭撞牆的野驢了。
再關下去,這孩子怕是真要出問題。
“你想出去?”林昭淡淡地問。
黃文軒的眼睛“噌”地一下亮了,像餓了三天的狼看見了肉。
他猛地湊過來,壓低聲音,神情激動又神秘。
“昭弟,咱們出去采風吧!”
“書上說了,讀萬卷書,不如行萬裡路!”
“咱們總關在屋裡,寫出來的文章沒有靈魂!那是閉門造車!是對考官的不負責任!”
他越說越激動,甚至開始引用林昭教他的那套邏輯。
“你想想,高知府要的是什麼?是穩!咱們得出去看看這荊州府的民生,才能寫出腳踏實地的穩重文章啊!”
林昭終於放下了書,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這小子,幾天不見,已經能把這套歪理用得如此爐火純青了。
“此言有理。”林昭點了點頭。
黃文軒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幸福來得太突然,他差點就要給林昭磕一個。
“那……那咱們怎麼跟先生說?”
“就說,”林昭站起身,拍了拍衣服上不存在的灰塵。
“我等學子,為體察民情,開闊心胸,以求在府試中寫出更貼近聖人‘民為貴’之教誨的錦繡文章,特此前去采風。”
黃文軒聽得一愣一愣的,半晌才反應過來。
這不就是“我想出去玩”的豪華升級版說法嗎?
他對著林昭,心悅誠服地豎起了大拇指。
果不其然,當林昭用他那張六歲稚童的臉,一臉嚴肅地說出這番話時,聞訊趕來的黃伯遠感動得眼淚都快下來了。
看看!看看!這是何等的覺悟!何等的兄弟情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