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子昂感覺自己又贏了。
雖然在李宏那裡輸得體無完膚,但此刻,他贏了林昭。
他看著那個站在案幾前,穿著破舊青衫的小小身影,心中湧起一股無與倫比的快感。
“林案首,高才!”
陳子昂對著林昭遙遙一拱手,聲音尖利,像是要劃破這望江樓的頂。
“此等雄文,我等望塵莫及!佩服!佩服啊!”
說完,他再也抑製不住,發出一陣刺耳的大笑,帶著他的跟班,在一片更響亮的哄笑聲中,趾高氣昂地離去。
黃文軒聽著那滿堂的嘲弄,恨不得地上立刻裂開一道縫。
讓他鑽進去。
丟人。
太他媽丟人了!
他死死低著頭,盯著自己的腳尖,感覺自己的臉皮,連同整個黃家的門匾,都被人扯下來,扔在地上,被上百隻腳踩進了泥裡。
他想不通。
那個在書房裡指點江山,把考官心理剖析得明明白白的昭弟,怎麼會寫出這種東西?
這種連三歲蒙童都不屑於寫的阿諛奉承之文?
他的信念,他的驕傲,他的一切,都隨著那篇“雄文”,被碾得稀爛。
然而,在這片嘈雜之中,有一個人沒有笑。
李宏。
那個自始至終都高高在上的李公子,他臉上的慵懶和鄙夷,他看戲的玩味,儘數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沉的審視。
一個能拿下縣試案首的孩子,哪怕真是靠著小聰明,也絕不可能寫出如此愚蠢的東西。
一個正常人,想藏拙,隻會寫得平庸,絕不會寫得如此蠢笨,主動將自己變成一個笑話。
除非……
他是故意的。
李宏的眉頭,第一次,為了一件他本以為無聊至極的事情,微微皺了起來。
這個鄉下來的泥腿子。
有點意思。
歸途的馬車裡,氣氛壓抑得能滴出水來。
車輪碾過青石板路,發出單調而沉悶的咯噔聲。
每一次顛簸,都像是在黃文軒那顆碎成了一地的心上,又狠狠踩了一腳。
他把自己縮在車廂的角落,腦袋垂得快要埋進胸口。
許久,他終於憋不住了,聲音沙啞得像是剛吞了一把滾燙的沙子。
“昭弟……”
“你……你到底是為啥啊?”
他抬起頭,那雙總是神采飛揚的眼睛裡,此刻滿是無法理解的血絲和痛苦。
“那篇文章……那……那玩意兒,你寫它乾嘛啊?”
“就算不想出風頭,隨便寫點平平常常的也行啊,何必……何必寫成那樣?”
林昭一直靠在車窗邊,安靜地看著窗外飛速倒退的夜景。
聽到問話,他才緩緩轉過頭。
車廂裡光線昏暗,一縷月光照進來,勾勒出他那張稚嫩卻異常平靜的側臉。
他沒有直接回答。
反而問了一個問題。
“文軒哥,你覺得,今晚陳子昂和李宏的文章,是好文章嗎?”
黃文軒一愣,下意識地答道:“那還用說?當然是!”
“是啊。”
林昭點了點頭,語氣平淡得像是在說今天天氣不錯。
“都是好文章。”
“一把是飽含怨氣的劍,一把是鋒利無匹的劍。”
他頓了頓,目光在黑暗中顯得格外清亮,像兩點寒星,直直地刺入黃文軒的眼睛裡。
“可文軒哥,你覺得,府試主考官高大人,是喜歡一把隨時會紮到自己的利劍,還是一塊趁手又聽話的鎮紙?”
黃文軒的腦子“鐺”的一聲巨響。
像是有座大鐘在他腦海裡被狠狠敲響。
利劍……鎮紙……
膽小怕事的高知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