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試放榜後的第三日,黃家大宅裡那股子能把房頂掀翻的狂喜勁兒,總算漸漸沉澱了下來。
身為舉人的黃景山,這幾日容光煥發,仿佛年輕了十歲。
此刻,他正站在書案前,將一摞摞的書冊、策論範文碼得整整齊齊。
“文軒,昭兒,都過來!”
黃景山一招手。
聲音裡透著一股壓不住的興奮。
黃文軒耷拉著腦袋湊了過來,一張俊臉上寫滿了假期結束的悲傷。
這幾天被親戚們輪番舉高高,他感覺自己的骨頭架子都快散了。
林昭則邁著小短腿,安靜地走到書案前,仰頭看著這位意氣風發的舅爺。
“府試大捷,僅僅是個開始!”
黃景山拿起戒尺,點了點桌上的書冊,眼神灼熱。
“我輩讀書人,當趁熱打鐵一鼓作氣!”
“接下來的院試,才是決定你們能否魚躍龍門,取得秀才功名的關鍵!”
他的目光最終落在林昭身上,那熱切的程度,像是在欣賞一塊舉世無雙的絕世美玉。
“尤其是昭兒!”
“你才思敏捷,府試第八的名聲已傳遍荊州,正是勢頭最盛的時候!”
“舅爺已經為你尋來了近十年荊州府院試的所有文章,咱們來逐一剖析,定能一舉拿下院試!”
黃景山越說越激動,仿佛已經看到林昭頭戴方巾,身穿襴衫,成為大晉朝有史以來最年輕的秀才公。
一旁的黃文軒聽得直撇嘴。
還來?
考完一場又一場,這日子還有沒有個頭了?
他偷偷瞄了一眼林昭,心想這小表弟怕是又要一頭紮進書堆裡,變成一個小書呆子了。
然而,林昭接下來的話,卻讓在場兩個人都愣住了。
“舅爺。”
他用那軟糯又平靜的童音說道。
“學生……恐怕不能參加今年的院試了。”
書房裡的空氣瞬間凝固。
黃景山臉上激昂的笑容僵住了,手裡的戒尺懸在半空,忘了放下。
黃文軒更是猛地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不考了?
表弟腦子被喜氣衝昏了?
放著唾手可得的秀才功名不要?
“昭兒,你……你說什麼?”黃景山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他幾乎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聽。
“為何?可是身體不適?還是……”
“是恩師的吩咐。”
林昭搬出了那尊誰也無法反駁的大神。
他仰著那張稚氣的小臉,一本正經地解釋道:“府試之前,學生曾去拜見恩師。恩師囑咐,府試之後,需沉澱三年,用心讀書,將根基打得如磐石一般,方可再言進取。”
他頓了頓,用一種超乎年齡的沉穩語氣,複述著那套早已準備好的說辭。
“恩師說,樓起百丈,根基若是不牢,終究是空中樓閣,風一吹就散了。”
“學生年歲尚幼,心性未定,過早揚名非是福兆。”
這番話,有理有據,邏輯嚴絲合縫,充滿了為人師表的拳拳愛護之心。
黃景山張了張嘴,原本準備好的一肚子勸說之詞,硬生生被堵了回去。
反駁?
他能說縣令魏大人的決定是錯的?
借他十個膽子他也不敢。
全越城縣誰不知道,那位魏縣令就是茅坑裡的石頭,又臭又硬,他認定的事,十頭牛都拉不回來。
“這……”
黃景山撚著胡須,眉頭緊鎖,臉上的表情精彩紛呈,又是惋惜,又是無奈,最後化作一聲長長的歎息。
“唉……魏縣令他……高瞻遠矚,思慮周全,是老夫心急了。”
他像個泄了氣的皮球,無力地擺了擺手。
“也罷,也罷!你年紀尚小,打好根基才是正道。三年就三年吧,不急,不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