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林昭指了指對麵的小凳子,自己則端坐在書桌後,小小的身子卻透著一股與年齡不符的威嚴。
“說說吧。”
“是,少爺!”張德才壓低聲音,但語調裡的興奮幾乎要溢出來,“按您的吩咐,安神散半月隻放出三十包,可賬上……又淨賺了三百二十兩!少爺,這錢簡直跟搶來的一樣!”
林昭臉上波瀾不驚,稚嫩的手指在桌上極有規律地輕敲著,發出“叩、叩”的輕響。
“原料呢?”
“妥了!”張德才精神一振,“我以您的名義去了小王樓村,您三舅李三郎是個實在人。我按您的吩咐,以高出市價一成的價格簽了獨家契,以後那一片的山貨藥材,都歸咱們!量足,且穩定!”
林昭這才微微頷首:“很好。但安神散如今是烈火烹油,看著紅火,實則踩在懸崖邊上。”
“我們要的不是一時的爆竹響,而是長燃的香火。從今日起,不必再吊著賣,轉為細水長流,讓它成為那些富戶離不開的日常物件。”
他頓了頓,繼續道:“其次,小王樓村是我們的根基,根要養好,樹才能長高。給他們的錢,要準時,要足額,要讓他們知道,靠著我們青雲商號,比什麼都穩當。記住,人心,有時候比銀子更重要。”
林昭的身子微微前傾,那雙眼睛在油燈下亮得驚人:“最要緊的是,我將遠行求學,短則三年。這三年,商號要學會藏鋒,穩住陣腳,把根基紮牢。你莫要急著賺錢,隻需把這個攤子給我守住了。等我回來,才是我們真正圖謀大事的時候。”
“少爺……我明白了!”張德才心頭巨震,猛地站起身,對著那個小小的身影,深深一揖到底。
當張德才的身影再次消失在夜色中,林昭才緩緩起身,走到窗前。清冷的月光灑了進來,照亮了他平靜無波的臉。接下來的日子,林家門庭若市的熱鬨漸漸褪去,一切似乎都回歸了正軌。
而對黃文軒來說,他卻像是找到了新營生,幾乎天天都往林家跑。
他爺爺黃景明大手一揮,給他派了輛專屬馬車,美其名曰“陪表弟讀書,近朱者赤”,實則就是給這個混世魔王找了個能管住他的地方。
於是,林家的小院裡,便時常能看到一高一矮兩個身影。
今日午後,秋陽正好,暖洋洋的。院子中央擺著一隻銅壺,黃文軒憋紅了臉,將手裡的無羽短箭奮力投出。
“嗖——當啷!”短箭劃過一道歪扭的弧線,重重地磕在銅壺口沿,彈飛了出去。
“唉!”黃文軒一跺腳,懊惱地抓了抓頭發。
輪到林昭,他小小的身子站在原地,掂了掂手裡的箭,手腕看似隨意地一抖。那短箭仿佛長了眼睛,悄無聲息地飛出,畫出一道極為平穩的直線,“咚”一聲,精準入壺。
這已是黃文軒輸掉的第七局。
他看著銅壺裡自己孤零零的兩支箭,再看看林昭那邊空空如也的箭筒,終於泄了氣,把手裡的箭往地上一丟:“不玩了!沒勁!”
黃文軒一屁股坐在石凳上,鼓著腮幫子:“讀書寫字比不過你,連投個壺都輸給你,真是沒勁!”
林昭不理他的抱怨,邁著小短腿走過去,慢條斯理地撿起地上的箭,擦掉灰塵。
“表哥,”他用軟糯的童音,狀似無意地問道,“你不是一直想當大將軍嗎?”
“是啊!”一提到這個,黃文軒立刻來了精神,挺直腰杆,“等我長大了,就去考武舉,當個威風凜凜的大將軍,比我爹還有出息!”
林昭點了點頭,把箭矢放回箭筒,又問:“那大將軍……是隻靠蠻力,還是也得動腦子?”
“嘿,你這說的什麼話!”黃文軒不服氣地嚷嚷起來。
“我當然知道大將軍要用腦子!什麼明修棧道暗度陳倉,什麼三十六計走為上,我爹都跟我講過!那都是千軍萬馬的大場麵,跟我這扔根破箭有啥關係?”
“怎麼沒關係?”林昭走到他麵前,伸出細瘦的手指,指了指那隻銅壺。
“表哥,我問你,你剛才投的時候,心裡在想什麼?”
黃文軒一愣:“想什麼?就想著把它投進去啊!”
“那你想過你手裡的箭有多重嗎?”
“……沒。”
“想過風往哪邊吹嗎?”
“……也沒有。”
“想過你胳膊抬多高,用多大力,它才能飛得最穩嗎?”
林昭一連三問,黃文軒的臉從不服氣變成了茫然,張著嘴,一個字也答不上來。
“你手裡的箭,就是你的兵。”林昭撿起一支箭,遞到他麵前,聲音不大,卻像錘子一樣敲在他心上,“你連自己的兵是胖是瘦,刮風會不會倒都不知道,就讓它往前衝,那不叫打仗,叫送死。這樣的將軍,是莽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