辯經的風波過後數日,林昭仿佛變了個人。
課堂之上,那個曾經鋒芒畢露、語驚四座的神童,竟變得沉靜內斂。
他不再主動爭辯,不再刻意展露才學,隻是安靜地聽,安靜地記。
經學課上,劉教習講到《論語》中的學而時習之,照例提問。
學子們爭相作答,皆不離注疏窠臼。
劉教習眉頭微皺,目光掃過全場,最終落在了角落裡安坐的林昭身上。
“林昭,你來說說。”
林昭這才不緊不慢地起身,拱手道:“回教習,弟子淺見,學非止於書本,習亦非止於溫故。夫子所言,是學做人之道,學處事之理,而後於紅塵俗世中,親身去體悟,去驗證。”
一番話依舊引經據典,卻沒了往日的咄咄逼人,反而多了一份謙和圓融。
劉教習眼中露出滿意之色,頻頻頷首。
課後,好幾名原先持觀望態度的學子主動圍了過來,其中有附課生,也有商賈子弟。
“林師弟,你總能將大道理說得如此通透,我等佩服。”
“是啊林師弟,若有空暇,可否與我等再細細分說一番?”
林昭並未倨傲,溫和地一一還禮:“諸位師兄謬讚。同在求學之路,理當互通有無,切磋共進。”
這般謙遜姿態,反倒讓他收獲了更多發自內心的敬意。
黃文軒在遠處看得直撓頭,撞了撞齊洲的胳膊:“阿昭這是吃錯藥了?怎麼跟鋸了嘴的葫蘆似的。”
齊洲折扇輕搖,瞥了他一眼,低聲道:“你懂什麼,這叫收起爪子裝綿羊,咬人的狗不叫。”
是夜,觀雲小築燈火如豆。
林昭端坐桌前,麵前的白紙上已用蠅頭小楷寫下諸多要點。黃文軒與齊洲分坐兩側,神情肅然。
“兩位兄長,”林昭放下筆,目光掃過二人,“你們應該看得出,我想做的事,不隻是考個功名那麼簡單。”
黃文軒一拍胸脯,“阿昭,彆整那些虛的,你就說要做什麼!怎麼乾!我黃文軒第一個上!”
齊洲卻收了扇子,審視著林昭:“說吧,你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我想在書院,成立一個學社。”林昭一字一頓。
“學社?”齊洲挑眉,“吟風弄月,還是清談玄理?”
“都不是。”林昭搖頭,“那些東西填不飽肚子。我要的學社,宗旨隻有八個字——探究萬物,經世濟用。”
齊洲的眼神驟然一亮:“你想讓書上的道理,變成田裡的糧食,變成百姓身上的衣裳?”
“正是。”林昭點頭,“我們讀書,若隻為自己,那與碩鼠何異?”
齊洲凝視著林昭稚嫩卻異常堅定的臉龐,許久,他緩緩開口:“阿昭,你這是要在白鹿書院,自立山頭,另起爐灶啊。”
“不錯。”林昭毫不諱言,“單憑我們三人,人微力薄。唯有聚攏天下有誌之士,才能撼動這盤根錯節的世道。”
“啪”的一聲,齊洲手中折扇猛然合攏,眼中閃爍著興奮的光。
“有意思!那些世家子弟天天黨同伐異,咱們也來玩玩這套路子!隻不過,他們玩虛的,咱們來真的!”
他長身而起,對著林昭鄭重一揖,“這等攪動風雲的大事,算我齊洲一個!”
三人相視而笑,一種名為野心的東西,在鬥室中悄然滋生。
次日清晨,林昭獨自求見山長。
蘇淵正在修剪花枝,見他到來,頭也不抬地問:“想好了?”
“弟子想成立一個學社。”林昭躬身行禮,“名為格物社。”
“格物?”蘇淵放下剪子,語氣平淡,“格物致知,好大的口氣。”
“弟子以為,讀書人若隻會紙上談兵,便是書讀得再多,於國於民也無半點益處。”林昭正色道。
“格物社,旨在探究萬物之理,行經世濟用之事。讓書本的道理,真正活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