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巡考官在魏源威嚴目光的注視下不由自主地縮了縮肩膀,但仍咬牙挺直腰杆。
“大人日理萬機,自然聽不到這些市井流言!但流言並非空穴來風!小人……小人還有物證!”
他說著,從懷中小心翼翼地掏出一張被汗水浸得有些發皺的紙條碎屑,高高舉起。
“大人請看!這是小人在打掃林昭號舍時,在其座位底下發現的!
上麵所書,與本次考題的核心要義,有七八分相似!若非提前知曉,何以如此巧合!”
立刻有衙役上前,將那張紙條呈給魏源。
魏源接過,隻看了一眼,臉色就更加陰沉。
那是一張極為不規則的草紙碎片,上麵潦草地寫著幾個字:“無為……非無為……藏奸……”
字跡模糊,不成章法,卻恰恰與今年考題及林昭文章論點相對應。
這東西分明就是專門為栽贓而準備的。
“荒謬!”趙恒再也忍不住,怒喝出聲。
“一張不知從哪裡來的破紙,就能定我兄弟的罪?你這狗才,是何人指使!”
周晟立刻站了出來,對著堂上拱手道:“趙公子此言差矣。
此事關乎科舉公允,人證物證俱在,豈能因林考生與您關係好,便徇私枉法?
我等荊州所有考生,都盼著大人能明察秋毫,還科場一個清白!”
“對!還科場清白!”
他身後的一眾世家子弟立刻跟著齊聲高呼,聲浪滾滾,瞬間將趙恒一個人的聲音淹沒。
一時間,整個大堂仿佛都成了審判林昭的法場。
所有人的目光,或同情,或譏諷,或幸災樂禍,最終都彙聚到了那個風暴中心的少年身上。
然而,林昭卻仿佛置身事外。
從那巡考官被帶上來的第一刻起,他的心神便已沉入鑒微的世界。
周遭的喧囂、指責、辯駁,儘數化為無意義的雜音。
在他的視野裡,整個公堂變成了一幅由無數細微信息構成的動態畫卷。
那名告狀的巡考官,看似義憤填膺,但林昭的鑒微之力卻清晰捕捉到,他左手的小指正以每息三次的頻率不自覺地輕微顫抖,這是極度心虛與恐懼下的生理反應。
他衣袖內側,沾染著一抹極淡的墨跡,不是考場統一發放的鬆煙墨,而是城南寶源當鋪專用的防偽朱砂墨。
周晟,滿臉正氣凜然,但他的頸後皮膚因激動而異常充血,呈現出不正常的暗紅色。
他放在身側的手,指甲因為用力而深深掐進了掌心,那不是為了公義的憤怒,而是壓抑不住的興奮與怨毒。
坐在魏源身旁的府衙同知,一臉驚愕,仿佛事不關己。
但林昭卻看到,他藏在寬大官袍下的雙腳,腳尖正對著周晟的方向,這是一種潛意識裡的認同與站隊。
魏源老師,他的呼吸比平時急促了三分,握著驚堂木的手背上,青筋凸起,手心早已被汗水浸透。
他的擔憂,純粹而直接,如同一團燃燒的火焰。
最後,林昭的目光,落在了客座上那位手握他生殺大權的提督學政,徐巍的身上。
這位大人,才是整場風暴的真正核心。
在鑒微的視野中,徐巍的內心正經曆著複雜的情緒變化。
他的眉心緊鎖,眉骨肌肉有瞬間的抽搐,這是憤怒。
憤怒於自己的權威在自己的地盤上受到了公然的挑釁。
他的眼神在林昭和那張證據草紙之間來回掃視,瞳孔有不易察覺的收縮,這是懷疑。
難道自己真的看走了眼,那篇驚才絕豔的文章,竟是舞弊之作?
當他的餘光不經意間瞥到桌上那份被他親手選為案首的試卷時,嘴角會極快地向下一撇,喉結微動。
這是不甘與惋惜,如此美文,若是假的,實在太過可惜!
而最關鍵的是,林昭捕捉到了一個細節。
當周晟等人高呼還科場清白時,徐巍眼中閃過了一絲極其輕蔑的神色。
林昭瞬間明白了。
徐巍,這位景和黨出身的清流言官,最重名聲,也最是自傲!
他可以懷疑林昭,但他也同樣鄙視周晟這種借題發揮、拉幫結派的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