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晉的官道,並非處處坦途。
自荊州府出發,往東南而行,水網漸密,車馬反不如舟船便捷。
行至第三日,車隊在張德才安排下,於望江渡碼頭換乘了一艘寬敞烏篷船。
船行江上,遠比馬車平穩。
江風徐來,帶著濕潤水汽,吹散了連日趕路的疲憊。
船頭紅泥小爐上,泉水正咕嘟作響。
林昭與趙恒相對而坐,一人烹茶,一人觀景。
“前朝之亡,亡於藩鎮割據,兵權外重內輕。本朝太祖汲取教訓,重文抑武,杯酒釋兵權,將天下兵馬儘歸中樞。”
趙恒手持茶杯,望著兩岸青山,聲中帶著將門子弟特有的感慨。
“此舉雖解百年之憂,卻也種下新患。”
林昭將沸水衝入紫砂壺,動作從容,清香四溢。
“邊軍羸弱,武備鬆弛,國無悍將,朝無銳士。
一旦四夷來犯,或生內亂,便隻能依靠臨時拚湊的衛所軍,戰力著實堪憂。”
趙恒眉頭微蹙,林昭這話正說到他心坎裡。
兩人從曆代興衰聊到兵製利弊,從朝堂黨爭又談到江南民生。
一番交談下來,趙恒對林昭的認知早已超越“聰慧過人”。
這九歲孩童的見識格局,讓趙恒時常忘記對方年齡,隻覺是在與浸淫朝局多年的老臣對話。
侍立不遠處的風林火山四護衛,心中更是波瀾起伏。
起初他們不解少主決定,不明白為何要對一個九歲孩童如此鄭重。
可這幾日聽下來,那份源自精銳的傲氣早被磨得乾淨。
取而代之的,是發自內心的敬畏。
這林公子懂兵法,知權謀。
他看向他們的眼神平靜無波,卻仿佛能將人從裡到外看透。
這種感覺,比麵對千軍萬馬還要令人心悸。
船隻順流而下,午後時分駛入一段狹窄水道。兩岸峭壁如刀削斧劈,直插雲天,將寬闊江麵擠成細長水道。
水流在此驟然湍急,發出陣陣轟鳴。
“少爺,前麵就是虎口峽了。”
張德才走到船頭,臉帶幾分凝重。
“此地水流複雜,常有礁石,是這百裡水道最險的一段,也是——”
話未說完,前方峽穀轉角處忽然鼓聲大作。
十數艘狹長快船如狼群般竄出,呈一字型攔住去路。
每艘船頭都掛著黑底猙獰狼頭旗,在江風中獵獵作響。
為首大船上,一個身材魁梧的獨眼壯漢赤著上身,露出滿是傷疤的虯結肌肉,肩扛一把寒光閃閃的鬼頭刀。
“前頭的船,給老子停下!”獨眼壯漢聲音粗獷如雷,在峽穀間激起回音。
“路過我虎口峽,不懂規矩嗎?買路錢,一千兩!”
張德才臉色大變。
一千兩?
這哪裡是買路錢,分明就是搶劫!
尋常商船過此,最多也就交個百八十兩的孝敬錢罷了。
他上前一步,對獨眼壯漢拱手:“這位當家的,我們是——”
“你是什麼東西?也配跟老子說話!”
獨眼壯漢根本不讓他說完,一口濃痰呸地吐在張德才腳前江水裡,濺起鄙夷水花。
周圍快船上的幫眾爆發哄笑,各種汙言穢語不絕於耳,充滿戲謔輕蔑。
“哈哈哈,老東西,滾回去喝奶吧!”
“一千兩,少一個子兒,就讓你們連人帶船沉江底喂魚!”
張德才老臉漲紅,被這陣仗嚇得腿肚發軟,進退兩難,麵子裡子都丟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