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州蘇府。
書房內最後一盞燈被蘇崇山狠狠掐滅。
燈芯在指間崩斷,冒出一縷青煙,和他此刻的心境一樣。
他癱坐在太師椅上,雙手死死攥著扶手。
輸了。
他花了三個月時間組建的江南布商聯盟,那張號稱能困死任何對手的網,如今被一群推著獨輪車的貨郎捅了個稀爛。
今天下午申時,杭州李家的急信到了。
不到一刻鐘,鬆江王家的信使也趕到府門。
兩封信內容幾乎一模一樣。
都在抱怨。
聯盟已經散了。
他甚至能聽見那些掌櫃們,此刻在酒樓裡是怎麼編排他的。
“蘇二爺這回可栽了個大跟頭,被個九歲娃娃耍得團團轉!”
而讓他淪落至此的,不過是個九歲的黃口小兒。
那個在吳縣當眾將他捧成大善人,實則把他架在火上烤的小畜生!
“螞蟻搬山……”蘇崇山一字一頓,牙齒咬得咯咯作響。
這四個字,仿佛每一個都是從他心口剜下來的肉。
他封鎖了所有大商號,那小子卻把貨塞給了街頭巷尾的貨郎!
他以為堵住了官道,誰知道那些泥腿子走的是田埂小道!
那些他平時連正眼都不瞧的貨郎、小販,那些走街串巷的泥腿子,居然就這麼把他苦心經營十幾年的生意撕了個粉碎!
新織機產量是舊機的十二倍,成本還低三成。
照這個速度,不出一個月,他在江南的布坊就得全部關門!
到那時,他不僅會成為蘇家的笑柄,那位一直笑麵虎似的大哥,更會趁機把他手裡剩下的產業全部吞並,讓他徹底淪為傀儡!
不行!
絕不能坐以待斃!
蘇崇山猛地抬起頭,眼珠布滿血絲,死死盯著桌上的燭火,像一頭被逼到絕路的野獸。
他不就是一條命嗎?殺了便是!
就算所有人都懷疑是我動的手,又能如何?
隻要沒抓到現行,官府也不敢動我蘇家!
“蘇平!”
他對著門外低吼。
門外,一直躬身候著的管家蘇平一個激靈,推門而入。
“二爺。”
“去太湖。”
蘇崇山的聲音低得嚇人,“找湖鬼那夥人。”
蘇平的臉色刷地白了。
太湖的湖鬼……
那可是連官府都不敢輕易招惹的亡命徒,手上沾的人命數都數不清!
二爺這是要……
“二爺,這……這萬一要是……”
“沒有萬一!”
蘇崇山猛地一拍桌子,整個人從椅子上彈起來,一把抓住蘇平的衣襟。
“告訴他們,黃金五百兩買林昭的人頭!事成再加五百兩!”
蘇平聽到這個數字,腿都軟了。
一千兩黃金……這筆錢夠一個五口之家吃穿用度一百年!
二爺竟然全拿來買一個孩子的命……
“是,是!奴才……奴才這就去辦!”
蘇平連滾帶爬地消失在夜色中。
看著他的背影,蘇崇山緩緩鬆開攥緊的拳頭,臉上浮現出一抹猙獰的冷笑。
林昭,你不是神童嗎?
你不是會算計嗎?我倒要看看,當屠刀架在你脖子上的時候,你還怎麼算!
與此同時,蘇州城東的蘇家本宅,家主蘇遠山的書房裡,一盞孤燈還亮著。
檀香嫋嫋。
他正對著一局殘棋,獨自思索。
一個黑影如鬼魅般出現在書房的角落,單膝跪地,聲音壓得極低。
“家主,二爺那邊……動了。”
“他派蘇平連夜出城,去了太湖水寨。”
蘇遠山捏著一枚白子的手,在空中微微一頓。
“哦?”
他淡淡地應了一聲,仿佛在聽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黑影繼續稟報:“重金一千兩,買湖鬼出手,目標是吳縣的林昭。”
終於,蘇遠山緩緩抬起頭。
他的表情沒有任何波動,隻是緩緩放下手中的茶杯,杯壁和托盤相碰,發出一聲輕響。
那聲音裡,透著一股子說不出的冷意。
用刺殺去對付一個被荊州知府大人親自保薦、還在縣令眼皮子底下做事的神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