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安回到蘇州蘇府時,已是深夜。
他徑直穿過回廊,來到家主蘇遠山的書房外。
書房裡燈火通明。
蘇安站在門外,深吸了口氣,這才抬手叩門。
“進來。”
蘇遠山的聲音依舊沉穩。
蘇安推門而入,躬身行禮,將吳縣之行的經過詳細稟報。
他特彆將林昭拒絕厚禮、轉而索要整個江南布匹定價權的原話複述出來。
書房內陷入長久的寂靜。
蘇安低著頭,不敢抬眼。
他能感受到,家主那深沉的目光正落在自己身上。
“嗬。”
一聲輕笑,打破了沉寂。
蘇遠山緩緩起身,走到窗邊,背對著蘇安站立良久。
“定價權……”
他低聲重複著這三個字,聲音裡透著幾分玩味。
“好大的膽子,好大的格局。”
蘇安抬起頭,驚訝地發現,家主的嘴角竟勾起一抹笑意。
“家主,此子野心……實在太大,我們……”蘇安試探著開口。
“大?”蘇遠山轉過身,目光銳利。
“不大,我看得上眼嗎?不大,配做我蘇家的盟友嗎?”
他踱步回到書案前,手指輕叩桌麵。
“崇山用的是商業封殺,用的是刺客暗殺,那是下作手段。
他把江南布業這潭水攪渾了,人心散了,規矩也壞了。”
“現在,正需要有人站出來,重新立規矩。”
蘇遠山頓了頓,聲音變得更加沉穩。
“這規矩,由我蘇家來立,彆人會不服,會陽奉陰違。
但由他林昭,一個九歲的神童,一個手握新式織機、代表未來的局外人來立,再由我蘇家在背後支持……”
他眼中閃過一道銳光。
“那便名正言順,大勢所趨。”
“他要借我的勢,登自己的台。我又何嘗不是借他的名,來收攏整個江南的利?”
蘇安愣在原地,半晌才回過神來。
“傳下去。”
蘇遠山重新落座。
“即刻向江南各府的布商、絲行發出請帖,就說五日後,於拙政園設宴,邀諸位同道共議行業規矩。”
蘇家家主蘇遠山,要在拙政園召開商會的消息,在整個江南商界掀起波瀾。
所有人都嗅到了不尋常的氣息。
蘇家剛剛經曆內部清洗,二爺蘇崇山一夜之間灰飛煙滅。
這位家主不先穩固內部,反而大張旗鼓召集同行,意欲何為?
杭州的李家、鬆江的王家,那些曾與蘇崇山聯手的巨頭們,人人自危。
這是要清算舊賬?
還是重新劃分地盤?
一時間,無數猜測與流言在各大商號裡傳開。
無數封密信通過各種渠道,在蘇州、杭州、鬆江府之間來回傳遞。
所有人都明白,這是蘇遠山要重新確立自己地位的信號。
無論他們心中如何盤算,蘇家的請柬,無人敢不接。
整個江南商界,都在等待著五日後,拙政園那場決定未來格局的盛會。
而這場風暴的中心,此刻卻平靜如常。
吳縣,城南彆院。
林昭沒有關注外界的紛擾,他知道,蘇遠山會比他更急。
他正在有條不紊地準備著。
“張叔,這是織造公會成立以來,一個月的總賬。
從絲線采買,到布匹產出,再到所有貨郎的銷售額與分紅,每一筆都要清清楚楚,一個銅板都不能錯。”
書房裡,林昭將一疊草稿遞給張德才。
“這賬冊你帶人再核查一遍,不能有半點差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