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道儘頭,荊州府高大巍峨的城郭輪廓,在暮色四合中漸漸清晰。
那是一種厚重而熟悉的壓迫感。
趙恒敏銳地察覺到,自從進入荊州府地界後,那些在暗中如影隨形的窺探感,便如潮水般悄然退去。
就仿佛從未出現過一般。
青布馬車沒有在城門口做任何停留,趙恒亮出了一塊腰牌,守城士卒看清之後,神色一凜,立刻躬身放行。
馬車長驅直入,繞過喧囂的主街,徑直駛向了知府衙門的後宅。
朱紅色的側門早已洞開,一道身影正負手立於門前的石階上,頻頻望向街口,眉宇間是難以掩飾的焦灼。
正是荊州知府,魏源。
當看到那輛熟悉的青布馬車時,魏源緊繃的臉部線條終於鬆弛下來,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氣。
“老師。”
林昭跳下馬車,對著魏源恭恭敬敬地行了一個弟子禮。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魏源快步走下台階,扶住林昭的胳膊,上下打量著他,見他雖然風塵仆仆,但氣色尚可,那顆一直懸在半空的心,才算真正落回了肚子裡。
他拍了拍林昭的肩膀,聲音裡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後怕:“先進去說。”
……
書房內,檀香嫋嫋。
魏源屏退了所有下人,親自為林昭沏了一杯熱茶,推到他麵前。
“坐。”
他的聲音恢複了往日的沉穩,但眼神卻依舊銳利,緊緊鎖定著自己的這位弟子。
“蘇遠山與我通過信,隻說吳縣風波詭譎,讓你暫避鋒芒。
你……是如何從明德社那群豺狼的嘴裡脫身的?”
在魏源的預想中,林昭必然是付出了慘痛的代價,舍棄了那份潑天家業,才換來一條生路,狼狽逃竄至此。
他甚至已經做好了安撫這個受挫弟子的準備。
然而,林昭的反應卻平靜得可怕。
他沒有絲毫劫後餘生的驚惶,更沒有半分家業儘喪的沮喪。
他隻是端起茶盞,輕輕吹了吹浮沫,然後將自己如何識破明德社的滲透,一五一十,娓娓道來。
魏源手持茶盞,靜靜地聽著。
他臉上的表情,經曆了一場無聲的劇變。
從最初的擔憂與關切。
到聽聞林昭主動赴約時的驚愕。
再到聽聞林昭竟將圖紙拱手相送時的難以置信。
整個書房裡,隻剩下林昭清澈而平靜的敘述聲,以及魏源越來越急促的呼吸聲。
當林昭說到最後,輕輕放下茶盞,做出總結時,那聲音不大,卻如一道驚雷,在魏源的腦海中轟然炸響。
“學生以為,與其被他們用陰謀詭計奪走,落得人財兩空,不如主動送上。”
“我用這一座金山,換我未來十年,科舉路上的平安。”
“哐當!”
魏源手中的青瓷茶盞,猛地一晃,失手滑落,摔在堅硬的金磚地麵上,發出一聲清脆刺耳的響聲,碎裂成無數片。
滾燙的茶水濺在他的官袍上,甚至有幾滴燙在了他的手背上,他卻渾然不覺。
這位在官場宦海中沉浮數十載,見慣了風浪的荊州知府,此刻,死死地盯著眼前這個身形單薄的少年。
他的眼神,不再是看一個聰慧的弟子。
那是一種,看著一個怪物的眼神。
一個披著孩童外衣,內裡卻藏著一頭連他都感到心驚膽戰的……上古凶獸!
這哪裡是脫身之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