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旨抵達荊州的速度,比馮清山的奏折慢了整整五天。
這五天裡,荊州城表麵風平浪靜,暗地裡卻早已波詭雲譎。
煤務總辦處在魏源和趙恒的強力推行下初具雛形,第一批由官府指導製作的蜂窩煤開始以極低的價格向城中貧民發售。
那幽藍色的無煙火焰,幾乎在一夜之間,就成了荊州寒冬裡最溫暖的奇景。
然而所有人都清楚,這隻是暴風雨前的寧靜。真正的考驗,來自京城。
第六日清晨,三騎快馬在一隊禁軍的護衛下抵達荊州府衙。
為首之人約莫三十許,身穿工部官服,麵容白淨,下巴微微揚起,眼神裡帶著京官特有的倨傲。
他剛一落座,趙恒的臉色便變了,低聲在魏源耳邊說了句什麼。
魏源的眉頭瞬間鎖緊。
此人名叫陸沉,工部員外郎。
更關鍵的是,他是三皇子府上的常客。
府衙正堂,魏源與馮清山並坐主位,趙恒侍立一旁。
陸沉遞上公文,連禮都懶得周全,便徑自落座,端起茶碗,用杯蓋撇著浮沫,看都沒看魏源一眼。
“魏大人,馮禦史。”他慢條斯理地開口,聲音不大,卻透著一股審查的意味。
“聖上命本官前來核驗蜂窩煤一事,事關重大,不得有誤。
還請二位將那所謂的配方、圖紙,以及相關人等,都交出來吧。”
這頤指氣使的態度,讓魏源的眉頭鎖得更緊。馮清山則麵沉如水。
“陸大人。”馮清山冷冷開口。
“本官的奏折上寫得清楚,此法乃荊州秀才林昭所獻。
至於配方,乃不傳之秘,需等核驗為真,上報聖上後,再由聖上定奪。
大人此行,隻需辨其真偽,錄其功效即可。”
陸沉聞言,輕輕放下茶盞,發出一聲脆響。他笑了。
“馮禦史,你這是在教本官做事?”
他站起身,踱到堂中,伸出手指點了點空氣,“什麼不傳之秘?說到底,不過是些鄉野鄙夫的僥幸之得。
本官奉旨而來,代表的便是聖意!凡與此事相關,皆在核查之列!”
他話鋒一轉,聲音變得尖利:“再者說,黑煤乃汙穢之物,以此物製成的東西,成分不明,恐有毒性!
若是貿然推行,致使萬民中毒,這個責任,馮禦史你擔得起嗎?”
“還有這工藝,本官沿途也聽說了,不過是些黃泥混合煤粉,粗糙不堪,簡直難登大雅之堂!
如此粗劣之物,也敢號稱能為國朝節省千萬兩?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一番話,直接將蜂窩煤貶得一文不值,更是暗中給馮清山扣上了草率上奏,誇大其詞的帽子。
魏源氣得拍案而起:“陸沉!你休要血口噴人!此物之效,荊州萬民親眼得見,豈容你在此顛倒黑白!”
“哦?”陸沉斜睨著他,滿臉譏諷,“魏大人這是要以地方之見,對抗朝廷法度嗎?”
他背後的靠山是三皇子,根本沒把一個地方知府和勢單力薄的禦史放在眼裡。
趙恒雙拳緊握,幾乎要忍不住拔劍。
就在這劍拔弩張之際,一個清朗的少年音從堂外傳來。
“學生林昭,見過馮大人,魏大人,見過……這位京中來的大人。”
眾人循聲望去,隻見林昭手捧一卷書,不卑不亢地走了進來。
他依舊是一身秀才青衫,麵對這滿堂的官威與殺氣,神色平靜得像一汪古井。
林昭靜靜地站在一旁,目光落在陸沉身上。此人進門後,眼神有意無意地掃過堂內的每一個角落,卻唯獨沒有問蜂窩煤在哪裡。
這不像是來核驗的,更像是來挑刺的。
陸沉皺了皺眉,很不喜歡這種被人打斷的節奏。
“你就是那個獻策的秀才林昭?”他的語氣中帶著審視和輕蔑。
“回大人,正是學生。”林昭躬身行禮,姿態謙恭。
“哼,小小年紀,不好好讀你的聖賢書,倒學會了鑽營此等奇技淫巧,妄圖幸進!可知妖言惑眾,也是大罪?”陸沉冷喝道。
林昭抬起頭,那雙看似平靜的眼睛裡,藏著一絲陸沉看不懂的東西。
“陸大人,您是奉旨來核驗此法真偽的,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