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恒找到林昭的時候,已是三日後的午後。
小院裡,林昭坐在木凳上,手握一根竹竿,魚線垂入池中。
他穿著普通的青衫,身側攤開一本《論語》,整個人安靜得像是與世隔絕。
微風吹過,書頁輕輕翻動,他紋絲不動。
趙恒站在院門口,看著眼前這個悠閒垂釣的少年,心裡泛起一絲疑惑。
數日前,這少年還在公堂上與京官針鋒相對,在密室中布下驚天棋局。
如今卻如此平靜,仿佛什麼都沒發生過。
“林兄。”趙恒壓下心中雜念,腳步放輕地走進院子。
林昭沒有回頭,目光依舊落在水麵的浮漂上,隻淡淡地說了一個字:“坐。”
趙恒在他身旁坐下,從懷裡取出一遝文書,放在一旁的石凳上。
“京裡的聖旨和各方反應,我都帶來了。”他頓了頓。
“馮大人高升為正四品左僉都禦史,老師也得了從三品的加封和便宜行事的權力。
興業司的頭三批蜂窩煤已經送往北地,兵部開了五十萬兩的軍械憑條。”
說到這裡,趙恒的聲音裡不自覺地帶上了幾分興奮。
“還有馬料餅,軍中幾位宿將親自派人來驗,當場就簽了百萬斤的訂單!
定國公府的名號,這次算是在軍中重新立起來了。”
趙恒說得起勁,可林昭隻是偶爾應一聲“嗯”,目光始終沒離開過那根浮漂。
見他如此平靜,趙恒漸漸收起了興奮,轉而皺起眉頭。
“林兄,三皇子在荊州折了陸沉這枚棋子,怕是不會善罷甘休。
還有陛下那邊,賞賜如此之輕,態度曖昧不明…我擔心這局麵維持不了多久。”
池塘水麵平靜如鏡,浮漂紋絲不動。
林昭終於收回目光,轉頭看向趙恒,臉上露出一個淡淡的笑容。
“趙兄。”他指了指手中的魚竿,“你說,釣魚最重要的是什麼?”
趙恒愣了一下,想了想道:“耐心?”
林昭搖搖頭:“是懂得收放。”
“釣魚的訣竅,在於什麼時候放線,什麼時候收線。”林昭的聲音很輕。
“蜂窩煤是線,軍用馬料餅是餌,興業司的章程是鉤。現在,線已經放出去了,餌也撒下去了。”
“那些聞到腥味的魚兒,會自己湊過來咬鉤。三皇子要分一杯羹,其他皇子也不會放過,朝堂上的各方勢力都會盯上這塊肥肉。”
林昭頓了頓,嘴角勾起一絲笑意:“他們會爭,會鬥,會把這池水攪得越來越渾。
而我隻需要坐在這裡,安安靜靜地讀書,等著線被他們一寸寸拉緊。”
“等他們鬥得筋疲力儘時…”
“便是收線之時。”
趙恒怔怔地看著他,一時說不出話來。
他並非看不出林昭的布局——獻策、立司、分利,每一步都在撬動京城的利益格局。
但真正讓他心驚的,不是這份謀劃本身,而是眼前這個十一歲的少年,竟能如此從容地將這盤棋推到這一步。
那些在官場沉浮數十年的老狐狸,恐怕都做不到如此舉重若輕。
趙恒看著林昭那張清秀的臉,忽然覺得眼前這個少年變得陌生起來。
那張麵孔下,藏著的究竟是怎樣的心思?
就在趙恒心神激蕩,以為林昭接下來會說出更加驚世駭俗的謀劃時,林昭卻忽然站了起來。
他拍了拍青衫上並不存在的灰塵,動作隨意而自然。
那雙仿佛能洞穿人心的眸子,此刻也恢複了少年應有的清澈。
“走吧。”林昭開口,語氣平淡,“彆聊這些虛無縹緲的天下大事了。”
他轉頭看向趙恒,臉上甚至帶上了一絲屬於學子的認真。
“鄉試的考題範圍已經由學政衙門下發了,陪我對一對經義。
比起那些八字沒一撇的事情,我現在更關心《春秋》的三種注解,哪一個才是今科主考官的偏好。”
趙恒站起身,神色鄭重了幾分:“林兄,定國公府這條線,我會盯緊了。
京城那邊若有動靜,我第一時間知會你。”
他頓了頓,又道:“不過有一點我想提醒你。三皇子那邊,陸沉雖然跪了,但絕不會真心歸附。這條線遲早會出問題。”
林昭笑了笑,沒有多言,隻是拎起魚竿往回走。
趙恒看著他的背影,心裡百感交集。
帶著滿心的震撼與思索,趙恒離開了小院。
他來時意氣風發,走時卻步履沉重,仿佛肩上扛起了一座無形的大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