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安端著茶杯的手微微一頓。
溫潤的笑容在臉上停留了片刻,才緩緩收斂。
他放下茶杯時動作很輕,但茶水在杯中蕩起了細微的漣漪。
這個問題,無法回答。
若說臣子可行,便是公然承認不臣之心,自尋死路。
若說臣子不可行,那他方才那番霸道經世的宏論,便成了徹頭徹尾的笑話,等於自己打自己的臉。
他所有的巧言善辯,所有的學術包裝,在這一刻都被林昭簡單粗暴地撕開。
謝安感覺自己像個被看穿底牌的賭徒,在林昭那雙平靜得可怕的眼睛注視下,無處遁形。
良久,他才勉強擠出一個笑容,聲音有些乾澀:“林賢弟……說笑了,愚兄……隻是……隻是做個學問上的假設……”
“是麼?”
林昭輕笑一聲,端起茶杯,不再看他。
仿佛剛才那石破天驚的質問,真的隻是一句隨口的玩笑。
可越是這樣,謝安心裡就越發慌亂。
這場試探,他輸了。
輸得徹底。
那日之後,謝安一連數日沒有再來。
而荊州府學裡,氣氛卻一日比一日緊張。
鄉試前的最後一次府學大比,即將開始。
這次大比,不僅是對府學學子們數年苦讀的檢驗,其名次更是鄉試的重要參考。
整個府學,乃至整個荊州城的目光,都聚焦在了兩個人身上。
一個是名滿京華、被譽為麒麟子的謝安。
另一個,則是荊州本地崛起、屢創奇跡的秀才,林昭。
所有人都將這次大比,看作是京城貴胄與地方天才的巔峰對決。
大比之日,天朗氣清。
府學明倫堂內,數百名學子正襟危坐。
主考官孟秋白緩步走到堂前。
這位老學官曾在國子監任職多年,致仕後被府學高薪返聘,專門負責重大考試的主持評閱。
他學問淵博,為人嚴謹,在荊州學界德高望重。
當試題《論禮之本》四個大字被寫在堂前木牌上時,堂下響起一陣輕微的議論聲。
這個題目,看似中正平和,實則極為空泛,最考驗學子的真實功底。
謝安看到題目,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覺的弧度。
這正是他最擅長的領域。
他深吸一口氣,提起筆,蘸飽了墨。
一時間,明倫堂內隻剩下筆尖劃過紙張的沙沙聲。
謝安文思泉湧,下筆如有神助。
他從上古聖王製禮作樂寫起,引諸子百家對“禮”的辯論,再申論到當今國朝的禮製得失。
洋洋灑灑,引經據典,將三皇子一派“革新舊禮,經世致用”的觀點,完美地融入到文章之中。
其文采斐然,氣勢磅礴,邏輯嚴密,讀之令人心折。
一個時辰後,謝安擱下筆。一篇長達三千言的鴻篇巨製已然完成。
他自己通讀一遍,滿意地點了點頭。
他抬起頭,下意識地看向不遠處的林昭。
卻見林昭麵前的桌案上,隻擺著一張薄薄的紙。
他似乎早就寫完了,此刻正單手支著下巴,看著窗外的浮雲,神情悠閒得仿佛不是在考場,而是在自家後院。
謝安心裡莫名咯噔一下。
待到所有卷子收上,幾位負責評閱的教習聚在孟秋白身邊,先行批閱。
當他們看到謝安的文章時,不由得連聲讚歎。
“好文采!此等見識,此等筆力,我荊州府學多年未見!”
“觀點新穎,論證有力,尤其是"禮非一成不變,當隨時而易"之論,發人深省!”
一位教習甚至直接拍案:“此文必為本場魁首!”
孟秋白撚著胡須,緩緩點頭,眼中也滿是欣賞。
就在這時,另一位教習拿起一張卷子,發出一聲輕咦。
“這篇文章……有些不同。”
眾人湊過去一看。
卷子上,正是林昭的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