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安走了。
走得悄無聲息,仿佛從沒在荊州城出現過。
那位被吹上天的“京城麒麟子”,來的時候意氣風發,走的時候甚至還長了一縷白發。
府學大比的結果在荊州士林裡炸開了鍋。
有人說林昭牛逼到沒邊兒,一篇文章就把京城來的貴公子嚇跑了。
也有人酸溜溜地說林昭耍了歪門邪道,用些冷門典故唬人。
但不管外頭怎麼鬨騰,林昭還是老樣子。
讀書、練字、下棋,日子過得規矩得像個老和尚。
仿佛那場驚天動地的對決,對他來說就跟喝口茶一樣稀鬆平常。
這天夜裡,三更過了。
月亮掛在天上,院子裡靜得隻能聽見風吹樹葉的聲音。
林昭剛合上一本《算經》,正準備睡覺,院門外突然傳來三下敲門聲。
“篤,篤,篤”
很輕,很有節奏。
過了一會兒,門外響起一個蒼老的聲音:“林小友,可曾安歇?老朽孟秋白,冒昧深夜到訪,還望海涵。”
孟秋白。
府學大比的主考官,荊州學界的老大哥。
林昭走過去,拉開門。
門外站著的果然是那位老學究。
隻是他現在沒穿官服,一身素色常服,看著就像個鄰家老頭。
“孟公深夜到訪,晚生有失遠迎。”林昭側身讓路,語氣平靜。
孟秋白擺擺手走進來,第一眼就瞄到了石桌上攤著的《算經》。
他愣了愣,哪個秀才臨考前不抱著四書五經啃,跑去看這種雜學?
兩人在石桌旁坐下,林昭給他沏了杯熱茶。
茶香飄起來,在夜色裡散開。
孟秋白端著茶杯,看了林昭好幾眼,卻始終不敢對上那雙平靜得嚇人的眼睛。
他喝了口茶,茶水有點燙,但他沒吭聲。
沉默了很久,他才放下杯子,聲音有點沙啞:“林小友,老朽今日前來,不為公事,隻為私心。”
他頓了頓,像是在組織語言,最後長歎一聲,
“老朽想請教小友……”他聲音有些顫抖。“那日大比,你是怎麼知道老夫喜歡《鶡冠子》那三本書的?”
這個問題,他憋了好幾天了。
那三本書是他一輩子最私密的角落,從沒對外人說過。
林昭一個十一歲的農家娃,怎麼可能知道?
麵對這位學界大佬近乎謙卑的請教,林昭神色沒變。
他沒直接回答,隻是給孟秋白續上茶,慢悠悠地說:“孟公言重了。世上的事兒,都有跡可循。聖人的經典,也有傳承的脈絡。
晚生不過是書讀得雜了點兒,見得多了,偶爾能從蛛絲馬跡裡琢磨出點兒門道罷了。”
這話說得輕飄飄的,卻又高深莫測。
讀書破萬卷,偶有所得?
這是什麼“偶有所得”!
孟秋白怔怔地看著林昭,看著他那雙在月光下平靜如古井的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