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宣武門外。
車馬川流,人聲鼎沸。
護衛頭領李峰騎在馬上,腰杆挺得筆直。
他覺得連這京城的日光,都比彆處來得更耀眼。
他護送的這支隊伍,已是全城目光彙聚的中心。
那些視線裡,有好奇,有審度,有忌憚,更有藏匿極深的敵意。
但在李峰看來,這些都是他未來功勳的點綴。
他已為林昭備好了東宮名下最清幽的彆院,隻等這位新晉解元入住。
屆時殿下再親自登門探望,一出未來君臣相得的佳話便會傳遍京都。
可就在隊伍將要轉入長街的刹那,一輛青布簾子的舊馬車,不疾不徐,恰好橫在了隊伍前頭。
馬車樣式陳舊,拉車的老馬也儘顯疲態,與周遭的繁華景象格格不入。
李峰眉頭微蹙,正欲開口嗬斥。
車簾掀動,一個身著深灰色宦官服的老者,慢悠悠地挪下車來。
老者身形佝僂,麵容枯槁,皮膚乾裂如舊紙。
他一出現,四周的喧囂似乎都被抽空,空氣陡然凝固。
蕭烈瞳孔微縮,握刀的手不自覺地加重了力道。
老太監沒看李峰,也沒看蕭烈,渾濁的視線徑直穿過人群,落在隊伍中央那個單薄的少年身上。
他那張毫無表情的臉上,硬是擠出一絲笑意。
“林解元,咱家奉陛下口諭,接您入宮。”
他的聲音不高不低,不尖不銳,像是往一口枯井裡投了塊石頭,沉悶且無回音。
李峰臉上的自得瞬間凍結。
入宮?
不是麵聖,而是直接接您入宮?
“公公,這……”
李峰急忙下馬,拱手道:“林解元一路風塵,下官已為其備好歇腳的府邸,待他休整之後,再行入宮麵聖也不遲……”
老太監眼皮都未曾撩動,隻是重複道:
“咱家奉的是陛下口諭。”
短短七個字,卻重如山嶽,壓得李峰幾乎喘不過氣。
他所有的周密安排,在這一刻,都成了笑話。
林昭下了馬,對著老太監恭敬行禮。
“學生遵旨。”
他表現得恰如其分,一個十二歲的少年麵對這突如其來的聖恩,既有不知所措,又帶著幾分惶恐與榮幸。
老太監渾濁的眼珠動了動,似乎閃過一絲波瀾。
他側過身,讓出通路,做了個請的手勢。
林昭轉身,分彆對蕭烈和李峰深深作揖。
對蕭烈,他言:“多謝校尉一路護送之恩。”
對李峰,他則道:“風陵渡援手之情,林昭銘記於心。”
李峰嘴唇翕動,千言萬語最終隻化作一聲苦澀的歎息。
“公子……保重。”
於是,在滿城權貴探子的注視下,大晉朝最年輕的解元郎,沒有住進任何人的府邸,也未曾與任何勢力接觸。
他就這樣上了一輛破舊的馬車,在一名老宦官的陪同下,消失在通往皇城深處的街道儘頭。
太子的橄欖枝遞不進去。
三皇子的報複之刃不敢出鞘。
皇帝僅用一道旨意,便將林昭變成了一座漂浮於京城權力海洋中的孤島,隔絕了所有風浪。
馬車行得極慢,車輪碾壓青石板路,發出單調的“咯噔”聲。
林昭端坐不動,閉目養神。
白日裡那副受驚過度的蒼白早已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深海般的沉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