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姑蘇城,蘇府。
夜已三更,萬籟俱寂。
唯有家主蘇遠山的書房,依舊燈火通明。
價值千金的龍腦香在角落靜燃,吐出安神靜氣的青煙。
但蘇遠山的心,卻無論如何也靜不下來。
他麵前的書案上,攤開著一封信。
信紙是京城貢院專用的玉版宣,字跡是標準的館閣體,工整嚴謹,卻透著一股少年人尚未磨平的銳氣。
信中大半篇幅描繪京城風物,看似尋常問候。
但蘇遠山知道,那個十二歲的少年,絕不會無的放矢。
他的目光,死死鎖定在信末那首《詠鹽》之上。
“官督商運興天下,私販窮途衰草中。”
“可歎豪強爭舊利,取亂之道豈長久。”
“西出陽關無舊轍,北風卷地掃江南。”
“東南舊景杯中儘,從此江山畫卷新。”
蘇遠山盯著這首詩,已整整一個時辰。
以他浸淫商海數十年的眼光,竟看不出半點文字遊戲上的玄機。
詩的格律工整,卻無半點雕琢之氣,意象直白得近乎通俗,與那位少年名滿天下的文采判若兩人。
這反常的樸實,恰恰說明此詩絕非遣興之作。
“爹,夜深了,該歇息了。”
一道清脆如黃鶯的聲音在門口響起。
房門被輕輕推開,一個身穿素色衣裙的少女端著蓮子羹,緩步走入。
少女約莫十一二歲,眉眼如畫,雖稚氣未脫,一雙眸子卻清亮通透。
正是蘇遠山的掌上明珠,蘇清瑤。
“瑤兒,你怎麼還沒睡?”
蘇遠山緊鎖的眉頭舒展些許,流露出難得的溫情。
“爹爹心事重重,女兒怎能安睡。”
蘇清瑤將蓮子羹放在桌上,目光掃過那封信,落在了《詠鹽》詩上。
“是那位林解元的信?”
蘇遠山點頭,疲憊地揉著眉心。
“一首詩,讓我百思不解,坐立難安。”
蘇清瑤莞爾一笑。
“爹爹,您覺得……以那位小爺的心思,他會用尋常文人那套藏頭拆字的把戲嗎?
他要說的事,會不會比那更重要,也更直接呢?”
一語驚醒夢中人。
蘇遠山精神一振。
是啊,對方是何等人物?
要傳遞的信息,必然是宏大的戰略,豈會拘泥於文字遊戲?
“那依瑤兒看,玄機何在?”
蘇清瑤伸出纖纖玉指,點在第一句詩上。
“官督商運興天下,私販窮途衰草中。這一句,最是直白,也最是核心。
他在告訴我們,未來的天下,官鹽才是正道,私鹽的路,要到頭了。”
蘇遠山緩緩點頭,這層意思他看出來了。
蘇清瑤的手指繼續下滑。
“可歎豪強爭舊利,取亂之道豈長久。這是在點明如今江南私鹽市場的現狀。盤踞此地的,是開國勳貴和地方豪強的利益網,他們爭的是舊利。而與他們爭,便是取亂之道。”
“他是在……勸我蘇家,放棄江南的生意?”蘇遠山聲音驚疑。
“不止是放棄。”
蘇清瑤的眸光前所未有的明亮,指尖重重點在第三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