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風向,似乎一夜之間變了。
前幾日還是西北刮來的凜冽,轉眼又帶上了江南的溫潤。
最終,這股風彙入紫禁城,在紅牆金瓦間凝成了一層徹骨的寒霜。
而這一切波瀾,都巧妙地繞開了靜心齋這一方小天地。
此地,一如既往的靜謐。
距離大晉王朝三年一度的春闈,僅餘一月。
林昭放下手中關於蘇家北上商路的最新密報。
他指尖在一塊溫潤的玉石上輕輕摩挲,汲取著其中最後一絲微弱的能量。
那雙總是平靜無波的眼眸裡,終於透出一點光。
那是一種屬於他這個年紀,卻又遠超這個年紀的專注與灼熱。
天下的棋局已然落子。
他個人的戰場,也到了該吹響號角的時候。
“魏公公。”
侍立在門外的魏進忠身形微微一動,連忙推門而入。
“公子有何吩咐?”
“勞煩公公,為我取來本朝開國至今,所有春闈、秋闈的題錄。”
魏進忠的眼皮輕微一跳,沒有多問。
“再取本屆春闈主考,副主考自入仕以來,所有刊印過的著作、文章、詩集,乃至旁人記述的言行錄,能找到的,我全都要。”
魏進忠的心口猛地一緊。
這是何等浩瀚的文山書海!
林昭竟要在一個月內,儘數通覽?
“公子,這……”
“無妨,取來便是。”
魏進忠不再多言,躬身領命而去。
他如今對這位少年的任何指令,隻剩下兩個字:執行。
內廷番子的效率高得可怕。
不過半日,一輛輛毫不起眼的騾車便悄然停在了靜心齋的後院。
一個個塵封的木箱被抬入書房。
箱蓋開啟,陳舊紙張與墨香瞬間充斥了整個空間。
魏進忠看著那堆積如山的書卷,隻覺得頭皮隱隱發麻。
林昭卻隻是平靜地走上前,隨手拿起一卷陳希文早年的策論集。
他的雙眼,在觸及書卷文字的刹那,瞳孔深處,仿佛有無數微塵般的光點驟然亮起。
嗡——
林昭眼前書卷字裡行間的脈絡仿佛活了過來,化作無數條纖細的光絲。
每一個字,每一處筆鋒的頓挫,都成了一個閃爍的光點,彼此勾連,織成了一幅無形的星圖。
魏進忠站在一旁,隻見林昭指尖如風翻過書頁。
那模樣,仿佛並非在逐字閱讀,而是一眼便將整頁的精義神髓吸入腦海。
一炷香的功夫,一本策論集,便已翻完。
而在林昭的腦海中,一幅關於陳希文的圖譜正在飛速成型。
陳希文,昭武二年進士,初入翰林,文風華美,好引經據典,崇尚古法。
昭武五年,上《萬言書》,論以德治化天下,被先帝批閱:言之空泛,不切實用。斥其閉門造車,不知民生疾苦。
此後沉寂三年,外放地方,任縣學教諭。
林昭的目光,落在下一本著作上。
昭武八年,《農桑輯要疏》,文風大變,字字句句不離田畝、稅賦、水利。
昭武十年,《漕運改製策》,引用的不再是聖人經典,而是沿途州府的倉儲、運力實數。
昭武十五年,《論開中法之弊》,其中對“鹽引”的分析,細致到了每一引鹽在不同地域的流通成本與損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