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書館舊樓內部的時間流速似乎與外界不同。陽光透過高窗上積年的灰塵,被切割成一道道光柱,斜斜地投在深紅色的木地板上,光柱中無數微塵如同金色的精靈,緩慢沉浮。空氣裡彌漫著舊紙張特有的乾燥微澀的氣味,混合著一點若有若無的黴味,吸進肺裡,有種讓人心神沉靜的涼意。
陳默穿梭在高大的書架之間,身影被層層疊疊的書脊投下的陰影吞沒又浮現。他的指尖劃過一排排書背,皮革、布麵、粗糙的卡紙……各種質感依次掠過指腹。他在一個偏僻角落、標著“過刊合訂本”的區域停下。這裡的書架更為陳舊,金屬架上帶著斑駁的鏽跡,空氣裡的黴味也更重一些。
他需要找的不是那些光鮮亮麗的新期刊,而是十幾年前,甚至更早的一些邊緣領域的會議紀要和技術報告。那些曾經被視為“偏門”、“沒有實用價值”的研究,如同被遺忘的貝殼,散落在這片知識的沙灘上。
抽出一本厚重得幾乎能砸暈人的合訂本,封皮下揚起一陣細小的灰塵,在光柱中瘋狂舞動。陳默將其搬到旁邊一張積著薄灰的長條桌上,桌腿似乎有些不穩,在他放下書時發出輕微的呻吟。
他翻開硬質的封麵,紙張邊緣已經泛黃發脆,印刷的油墨味混合著更濃的塵蟎氣息撲麵而來。他一頁頁地翻動著,速度不快,但極其專注,目光快速掃過那些早已過時的技術圖表和冗長的論述文字。紙張翻動的沙沙聲,是這片寂靜空間裡唯一的節奏。
時間悄然流逝。窗外的天光慢慢改變著角度。
他的目光在一篇關於“非標準沉積路徑下微觀結構自組裝行為”的簡短會議摘要上停住了。那篇文章發表於十五年前的一個小型regionanference,作者是一個他從未聽過的名字,工作單位也是一個不起眼的地方研究所。摘要裡的觀點在當時看來有些天馬行空,甚至被會議評論人批注為“缺乏工程實現基礎”。
陳默的指尖在那段簡短的論述上停頓了片刻。紙張粗糙的觸感透過皮膚傳來。
他沒有拿出手機拍照,也沒有拿出筆記錄。隻是靜靜地看了大約一分鐘,然後將那一頁的頁碼折了一個極小的、幾乎看不出的角。
繼續翻閱。
又過了許久,在一本更薄、裝訂也更粗糙的論文集裡,他發現了一篇關於“極端條件下低成本替代材料界麵穩定性”的報告。報告裡的實驗數據粗糙,結論也下得倉促,顯然未能獲得重視,但其嘗試的一種非常規預處理工藝,卻讓陳默的視線多停留了幾秒。
窗外傳來隱約的下課鈴聲,遙遠而模糊。
他合上書本,將其小心地放回原處。手指拂過書架邊緣,沾染了一層更厚的灰塵。
他沒有借走任何資料,也沒有留下任何顯眼的記號。那兩個被折了角的頁碼,如同投入深潭的兩顆微小石子,悄無聲息地沉入了浩瀚紙頁的海洋之中。
離開圖書館時,外麵的天色已經有些昏暗。冷風卷起地上的落葉,打著旋兒。他拉緊了外套的領口,朝著實驗室的方向走去。
腳步落在冰冷的石板路上,穩定而清晰。
快到材料係大樓時,他遠遠看到樓前停著一輛熟悉的黑色轎車。車旁站著一個人,正是龍騰科技的劉經理。他似乎正在打電話,身體微微靠著車門,姿態放鬆,但眼神卻銳利地掃視著進出大樓的人群。
陳默的腳步沒有停頓,也沒有加快,依舊保持著原來的節奏。
劉經理也看到了他,立刻結束了通話,臉上迅速堆起那標誌性的、無可挑剔的笑容,迎了上來。
“陳老師,真巧。”他笑著打招呼,仿佛真的是不期而遇,“剛去圖書館查資料?真是敬業。”
陳默微微點頭:“劉經理。”
“叫我劉明就好。”劉經理的笑容更加親切,“上次留下的資料,陳老師看過了嗎?不知道龍騰的提議,您考慮得如何?”他的目光看似隨意,卻像精密傳感器一樣捕捉著陳默臉上的每一絲細微變化。
“龍騰的實力和誠意,我都了解。”陳默的聲音平穩,聽不出任何傾向,“隻是團隊目前的確需要時間休整,技術路徑也需要進一步論證。短期內,恐怕無法給您明確的答複。”
劉明臉上的笑容絲毫未減,仿佛對這個回答毫不意外。“理解,完全理解。頂尖的技術突破,確實需要沉下心來打磨。龍騰最不缺的就是耐心。”他話鋒一轉,語氣變得更加推心置腹,“不過,陳老師,有些機會窗口,一旦錯過,就不會再有了。據我所知,最近……似乎有些人對你們的項目格外‘關心’?”
他的話語裡帶著恰到好處的暗示,既點了明處的張主任,也可能暗指那未接的詭異來電和深夜的數據竊取。
陳默的目光掠過劉明,看向他身後那輛線條流暢的轎車。車窗玻璃貼著深色的膜,看不清內部。
“科研上的正常討論和關心,總是有的。”陳默四兩撥千斤地擋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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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明笑了笑,不再深入這個話題。他從西裝內袋裡又取出了一張純白色的卡片,沒有標題,沒有ogo,隻有一個手寫的電話號碼和一組六位的數字代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