督導組帶來的壓抑空氣尚未完全散去，實驗室裡的燈光似乎都比平時更冷硬了幾分。李同學和另外兩個學生埋頭整理著被翻查過的資料，動作間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憋屈和憤怒，紙張的翻動聲都比往常更用力。
陳默坐在實驗台前，屏幕上不再是複雜的數據流或電路圖，而是一個極其簡潔的命令行界麵。黑色的背景，綠色的光標閃爍，如同深夜中孤寂的燈塔。
他的指尖落在鍵盤上，敲擊聲清脆、穩定，帶著一種獨特的韻律，與他平時調試代碼時的節奏截然不同。這不是創造，而是狩獵。每一次回車鍵的敲下，都像是一次無聲的布網或是一次精準的探刺。
意識深處，係統反饋的龐雜知識不再是關於材料特性或算法優化，而是轉化為對網絡協議、數據包結構、異常流量模式的瞬時解析與直覺判斷。這種轉化帶來一種奇異的割裂感，仿佛大腦的某一部分被強行接入另一個維度的戰場，太陽穴傳來持續而細微的脹痛。
屏幕上的綠色代碼飛速滾動。
【追蹤路徑：偽裝ip＞境外跳板1＞跳板2疑似商用雲服務器漏洞）＞目標：實驗室非核心數據端口】
【攻擊模式：低頻、多點、偽裝成常規學術網絡掃描，意圖繪製內部網絡拓撲，尋找薄弱點。】
【特征匹配：與秦師兄提供的殘留痕跡相似度87.3。】
陳默的眼神沉靜，瞳孔深處倒映著流淌的字符洪流。對方很謹慎，很專業，像一條在深水中遊弋的陰影，幾乎沒有留下可供反向追蹤的明顯尾巴。
幾乎。
他的手指停頓了一瞬，隨即以更快的速度敲入一連串指令。他沒有試圖去硬碰硬地堵截或反擊——那會立刻暴露他自己，也超出了他現在所能調動的資源和權限。
他選擇了一種更巧妙、更隱蔽的方式。利用係統賦予的、超越當前時代理解範疇的協議洞察力，他在對方掃描路徑經過的某個看似無關緊要的境外中轉節點上，極其精妙地植入了幾段冗餘代碼。
這些代碼不會阻止掃描，也不會報警。它們隻會像透明的幽靈一樣，附著在對方的數據包上，在其回傳的極短時間內，複製下最外層、最不敏感的一小部分路徑信息，並將其隨機分散發送到幾個由他臨時申請的、位於不同地區的免費雲存儲空間。整個過程會在瞬間完成，隨後自我擦除，不留痕跡。
這是一種近乎藝術般的竊聽，一次在對方毫無察覺下的微弱反光。
指令執行完畢。命令行界麵恢複平靜，隻剩下綠色的光標無聲閃爍，仿佛什麼都沒有發生。
陳默向後靠在椅背上，閉上眼，揉了揉發脹的太陽穴。精神的疲憊感潮水般湧來，比連續微調光環時更加深沉。這種基於係統反饋的、超越自身知識儲備的極限操作，消耗的是更深層次的東西。
實驗室的門被輕輕推開，劉教授端著那個不離手的保溫杯溜達了進來。他先是看了眼幾個悶頭乾活的學生，然後晃到陳默身邊，目光似無意地掃過那已經恢複平常模樣的電腦屏幕。
“檢查組那幫人，就是走個過場，彆往心裡去。”他聲音壓得很低，像是閒聊，眼睛卻看著陳默，“老張蹦躂得歡，是想搶功，更怕你真做成了，顯得他和他那個侄子太無能。”
陳默睜開眼，沒有說話。
劉教授呷了口茶，慢悠悠地繼續道：“不過，有些麻煩，可不隻是來自裡頭。”他用保溫杯杯底極其輕微地磕了一下陳默麵前的金屬實驗台，發出“嗒”的一聲輕響，目光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窗外的方向。“外麵盯著的人，手段可不會這麼講規矩。你那些寶貝數據，可得看緊了，雞蛋不能都放一個籃子裡。”
這時，李同學抱著一摞剛打印出來的資料走過來：“老師，這是按您要求重新歸檔的備份目錄，您看……”
他的話戛然而止。一遝打印紙因為抱得太滿，最上麵幾頁滑落下來，散落在地。其中一頁恰好飄到陳默腳邊。
紙張上，除了密密麻麻的數據表，在頁眉和頁腳的空白處，不知被哪個學生無意間用鉛筆畫了幾個潦草的塗鴉——一個像是戴著兜帽的側影，旁邊還有一個被劃掉又重畫的、歪歪扭扭的星辰圖案。
李同學的臉一下子紅了，手忙腳亂地蹲下去撿：“對不起老師！我……我這就重新打！”
陳默的目光在那潦草的星辰圖案上停留了一瞬。圖案很粗糙，和他手機裡那條短信後的像素圖案並不完全相同，但那種被線條纏繞、束縛的感覺，卻隱隱有些相似。
“沒事。”陳默開口，聲音有些沙啞，“資料分類存好就行。”
李同學如蒙大赦，趕緊收拾好跑開。
劉教授看著學生的背影，又看看陳默，忽然歎了口氣，聲音低得幾乎隻有兩人能聽到：“有時候啊，孩子無心的隨手亂畫，比大人精心算計的東西，更接近真相。”他拍了拍陳默的肩膀，“眼下的局麵，是危機，也是機會。闖過去了，海闊天空。闖不過去……”
他沒說完，隻是搖了搖頭，端著保溫杯又慢悠悠地踱開了。
陳默沉默地坐在原地。窗外的陽光移動了幾分，照亮空氣中漂浮的微塵。
他重新打開電腦，屏幕亮起，映出他平靜無波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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