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裡圍滿了人。
阿萍用刀削著蘿卜,院子裡磚頭壘的灶台上煮著糙米粥,
卡西米爾的黑手掌攤開華工前兩日買的金山地圖。
“我們還是走吧。”院子裡有人突然打破沉默,“這兩天打聽到有人在西部修鐵路,說那裡白鬼少些。”
在磚頭砌的簡易灶台前切菜的阿昌,把菜刀狠狠地剁在臨時砧板上:“依我看…..這鬼地方不待也罷,還能被自己人賣了?咱們回去!金山現在有火輪船直通橫濱,咱們從橫濱再坐船回去。”
“能回早回了!大家不都是活不下去才出的海?”脾氣火爆些的潮州老漢反駁道,“船票三十美元,移民局還要身牌稅憑據,咱們哪來的這玩意?”他苦笑一聲接著說道,“再說,咱們這些人回國能做什麼,造反嗎?”
後院井台傳來壓抑的抽泣。
李金妹被王婆摟在懷裡安慰著,大家的心情都有些低沉。
“不如咱們以後學會館收平安銀。”少年阿福從梁柱後探頭,試探性地問道,”那麼多家鋪麵…..”
阿昌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剛來幾天就學會在自己人身上刮血,真該打!
“殺咗咁多白鬼,個個咩愛爾蘭幫,肯定想將我哋千刀萬剮。一出唐人街,俾被)人發現,又係一場死過。”
“他們那麼多人,我們能打過嗎?”
“刀山火海裡都趟過了,還怕這一點?”
大家說什麼的都有,院子裡吵成馬蜂窩,偏偏拿主意的兩人都在樓上,一時沒人主持局麵,亂成一團。
突然,街上又傳來了惱人的鑼鼓聲。
院子裡的爭吵這才停止。阿福像隻受驚的兔子,竄到大廳窗邊,貼著裂縫的窗板往外數:“人……人又多咗……”
“這幫狗崽子”阿昌怒極反笑,“我們不如索性殺出去!呢班軟腳蟹,對住白鬼就鵪鶉咁,對付自己人就咁積極!”
李金妹失魂落魄地喃喃道:“都是自己人,怎麼會這樣呢?”她取下耳朵上的飾品,說道:”咱們悄悄地走吧,把我這翡翠耳環當了,能換十張船票。”
“十張?”有婦人冷笑,“這裡七十五張嘴!”
又是吵鬨不休,灶台鐵鍋裡,蘿卜粥都煮成了飯。
二樓突然傳來腳步聲,所有爭執戛然而止,七十多雙眼睛望向後門內露出的樓梯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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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九站在二樓的欄杆上。
欄杆是舊的,人卻是新的。他的眉頭鎖得很緊,腰背卻挺得像一杆槍。
“晌午後咱們走。”他看著樓下神色不一的眾人,忽然開口,“東西收好,衣服換上乾淨的。”
昌叔有些難以置信:“阿九,咱們就這樣一聲不吭被人趕走嗎?...”
“是,就是被人趕走。”
“因為他們怕!”
陳九的聲音突然變大,“會館的人習慣了跪,跪清妖,跪洋人。”
“忍?”陳九露出難看的笑容,“咱們這一夥人來金山,咩都冇做,半夜就有白鬼摸上門!”
“咩都冇做,就有一個兄弟成了刀下亡魂。”
他突然有些哽咽,咽下湧到舌根的鹹水。
“離開唐人街,離開華人社區,我們要行得體麵。”
“本來也就無依無靠,以後,亦都彆再指望有邊個可以庇護我們。”
他走下樓,穿過後門,跟院子裡的人一一對視。
“咱們好好地活,挺直腰杆活,誰來欺負咱,咱們就打回去。也叫唐人街的老爺們看看誰對誰錯!”
“來幾個人跟我走,走之前,我去六大會館商量個說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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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九的布鞋踏出正門,身後十五個人沉默如鐵,卡西米爾的彎刀纏著找來的白布條,避免血流下來打滑脫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