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板房秘符
板房的鐵皮頂被風刮得響,像有人在用指甲蓋使勁刮金屬。林薇推開門時,一股混合著鬆煙墨與潮黴的氣味撲麵而來,嗆得她往後退了半步——這味道太熟悉了,是導師實驗室的味道,隻是比記憶裡多了股土腥氣,像被洹水的河泥泡過。
屋裡比外麵暗得多,窗簾拉得嚴嚴實實,隻留條縫,晨光從縫裡擠進來,在地上投下道細長的光帶,裡麵浮動著無數細小的塵埃,像被驚動的蟲豸。靠牆的架子上擺滿了密封袋,裡麵裝著甲骨殘片,標簽上的字跡是導師的——她的字總是向右傾斜,捺畫收得很急,像甲骨刀刻到一半突然頓住。
張老師失蹤前,就坐在這張桌子前。周硯的聲音在昏暗裡顯得有些飄忽。他走到靠窗的木桌旁,指尖拂過桌麵的灰塵,劃出道清晰的痕。桌上攤著本牛皮筆記本,封皮被水泡得發皺,邊角卷曲如枯葉,扉頁上的歸藏劄記四個字洇著深色的水痕,像哭過的印子。
林薇湊過去,筆記本攤開的那頁畫著幅草圖,是婦好台的剖麵圖。圖上用紅筆圈著個不規則的圓形,標注著,旁邊寫著行小字:地脈交彙處,甲骨層疊如星圖,需以歸藏啟。字跡潦草,最後一筆拖得很長,劃破了紙頁,像隻顫抖的手指指向圖外的某個方向。
桌角放著個硯台,是方端石老硯,硯池裡的墨還沒乾,表麵結著層淡青色的膜。旁邊壓著半截鬆煙墨,墨錠上的紋路裡嵌著些暗紅的粉末,林薇用指尖蹭了蹭,粉末帶著金屬的涼意——是朱砂,殷人刻契必用朱砂調墨,說能讓文字通神,導師研究甲骨時總愛效仿古法,她的硯台裡永遠備著朱砂墨。
她在研究怎麼啟動歸藏陣。陳教授拿起筆記本,指腹按在的紅圈上,歸藏陣圖分七層,對應北鬥七星,每層需一塊界碑甲骨鎮位,最後以歸藏啟三字引動地脈,這是守契人世代相傳的法子。他忽然停住,目光落在筆記本邊緣的小注上,但這裡寫著......她在嘗試逆轉陣眼?
林薇的心猛地一跳。她記得導師筆記裡提過,歸藏陣既能聚魂,也能散魂,正向啟動是引魂歸位,逆向啟動則是破契散靈,是守契人最忌諱的法子,不到萬不得已絕不能用。可小注旁畫著個極小的甲骨符號,是字——導師絕不會平白無故寫這個字。
銅匣在懷裡突然發燙,燙得她不得不掏出來。匣蓋不知何時已經完全敞開,裡麵的守家路鐵線篆正發出刺眼的金光,把周圍的暗影都推了開去。更奇怪的是,匣底的暗格裡,那半片歸藏啟甲骨竟浮了起來,懸在銅匣上方,殘片邊緣的刻痕裡滲出暗紅色的光,與桌上硯台裡的朱砂墨遙相呼應,像兩條糾纏的紅蛇。
是地脈氣引的。周硯指著牆角的儀器。那是台地磁監測儀,屏幕上的波形圖跳得像瘋了似的,紅色的峰值線已經超出了刻度範圍,這屋裡的地磁異常值是外麵的五倍,甲骨在這兒會被激活。他頓了頓,聲音壓得很低,張老師失蹤前三天,這台儀器就沒正常過,她說......她說下麵有東西要出來了。
林薇的目光被桌腿上的刻痕吸引。那是道極淺的劃痕,像用指甲刻的,形狀是個字——筆畫稚嫩,卻和她名字的寫法一模一樣。她蹲下身,指尖撫過刻痕,邊緣的木刺還沒磨平,是新刻的。導師總愛這樣,在實驗室的桌椅上刻她的名字,說這樣就像你總在這兒。
她在等你。陳教授的聲音帶著不易察覺的顫。老人從懷裡掏出個布包,層層解開,裡麵是枚青銅印,印麵方形,龍鈕,印台邊緣刻著細密的回紋。他把印往筆記本上一扣,拓出的印文是個字,筆畫間嵌著些綠色的銅鏽,像凝固的血。
這是守契人的鎮印,能壓地脈異動。陳教授把銅印塞進林薇手裡,她祖父傳給她的,上個月她托人寄給我,說若薇丫頭來了,讓她帶著印身冰涼,龍鈕的鱗甲硌著掌心,林薇突然想起導師視頻裡總摩挲領口,原來當時她把印藏在了衣服裡。
窗外突然傳來一聲脆響,像是什麼東西被踩碎了。周硯猛地拉開窗簾,晨光瞬間湧進來,刺得人睜不開眼。等林薇適應了光亮,才看見窗戶外的泥地上,有串奇怪的腳印——不是人的,也不是獸的,是三趾的,趾間有蹼,腳印很深,邊緣帶著劃痕,像拖著什麼重物,從板房一直延伸到婦好台的方向。
水祟陳教授的臉色沉了下去,拐杖在地上戳出個小坑,地脈裡的陰物借水成形,專偷甲骨上的字。他指著腳印旁的泥土,那裡散落著幾片碎骨,白森森的,邊緣帶著刻痕,是被啃碎的甲骨。
林薇突然注意到桌上的筆記本在動。不是風刮的,是自己在顫,封皮上的水痕漸漸暈開,竟在牛皮紙上顯出個模糊的圖案——是幅簡化的歸藏陣圖,比雲居寺界碑上的更完整,陣眼的位置用個紅點標出,正好在婦好台探方的中心。
陣眼在婦好墓的耳室。周硯的手指點在紅點上,張老師的探方挖到了墓道入口,就差最後一層夯土沒打開。她說耳室裡有塊完整的甲骨,是整個陣圖的樞紐。他突然抓起桌上的放大鏡,鏡片對著晨光,在牆上投下團光斑,你看這個。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光斑裡浮著些細小的粉末,是從筆記本上抖落的。林薇湊近了看,粉末裡混著些青黑色的纖維,像麻布的殘絲——和周硯之前遞來的密封袋裡裹甲骨的麻布一模一樣。是張老師故意撒的。她突然反應過來,這麻布沾過歸藏甲骨的氣,能指引方向。
話音剛落,懷裡的導龜突然劇烈震動起來,甲身的灼痕亮得像燒紅的鐵絲。林薇趕緊把它掏出來,隻見那些裂紋裡的金光正順著紋路往字彙聚,最後凝成個光點,猛地射向牆上的光斑——兩個光點撞在一起,竟在牆上映出行甲骨文:夯土下,三叩首,骨聲應,門自開。
是開門的法子。陳教授的呼吸急促起來,殷人下葬時,會在墓道設,需以特定的節奏叩擊,門才會開。這行字說的就是叩門的規矩。他看向林薇,眼神裡帶著種沉重的期許,隻有守契人的血,才能讓骨門回應。
林薇低頭看自己的指尖,剛才碰過朱砂墨的地方還留著淡紅的印子。她想起腕間的血環,想起銅匣裡滲出的金線,突然明白了導師的用意——那些藏在甲骨裡的字,那些刻在血脈裡的契,從來都不是負擔,是祖靈們傳下來的鑰匙,等著她用體溫去焐熱,用血脈去激活。
周硯已經背起了背包,裡麵裝著七片甲骨碎塊和各種工具。探方裡的積水快漫過墓道了,再不走,可能連入口都找不到了。他的聲音裡帶著種不容置疑的急切,帽簷下的紅血絲比剛才更密了,張老師說過,歸藏陣一旦啟動,要麼引魂歸位,要麼......萬劫不複。
林薇把銅印揣進帆布包,與導龜和歸藏啟殘片放在一起。三樣東西碰到一起的瞬間,發出聲清脆的共鳴,像青銅編鐘被敲響。她最後看了眼桌上的硯台,硯池裡的朱砂墨正順著桌腿往下流,在地上畫出道紅線,與板房外的腳印方向完全一致。
走吧。她抓起桌上的甲骨刀,刀柄上還留著導師的溫度。這把刀是導師送給她的,說考古者的刀,既要能刮土,也要能護骨。此刻刀柄在掌心發燙,像有股力量順著手臂往心臟湧。
拉開板房的門,風突然變了方向,卷著蘆葦葉往婦好台的方向跑。林薇回頭望了眼板房,晨光正從窗簾的縫隙裡往裡灌,在地上投下的光帶裡,那些浮動的塵埃突然聚成個模糊的人影,穿著件熟悉的藍布衫,正彎腰在桌上寫著什麼——像極了導師伏案工作的模樣。
她揉了揉眼睛,人影卻散了,隻剩無數塵埃在光裡翻滾,像被風吹起的骨粉。
婦好台的探方邊緣插著的小紅旗還在晃,隻是旗麵不知何時染上了片暗紅,像被血浸過。探方裡的積水已經沒過了木棧道的第一層台階,水麵上漂著些甲骨碎片,在晨光裡泛著慘白的光,像無數雙眼睛在水底盯著他們。
林薇踏上棧道時,腳下的木板發出的呻吟,朽壞的邊緣掉下來塊木屑,正好落在水麵上——水麵突然泛起圈漣漪,木屑周圍的水變得渾濁,隱約有什麼東西在底下翻湧,撞得棧道的樁子響。
彆停。周硯在她身後低聲說,聲音緊繃,跟著骨聲走。
林薇側耳細聽,果然聽見水底傳來細碎的聲響。不是水流聲,是骨頭摩擦的聲音,哢噠、哢噠,很有節奏,像有人在水底用指節敲骨頭,頻率竟和她的心跳越來越近。
她握緊了帆布包裡的銅印,指尖傳來冰涼的觸感。探方中心的水麵上,不知何時浮起了層淡紅色的泡沫,像被攪碎的血珠,順著水流往她腳邊湧來。
喜歡北大博士請大家收藏:()北大博士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