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甲骨新生
殷墟的暮色來得早,太室殿的陰影被夕陽拉得很長,纏上陳景明晾曬的甲骨拓片。那些拓片在繩上微微顫動,墨色的紋路裡滲出極淡的金光,像被歸藏陣的餘溫焐熱的血脈。
“第七十三片有異動。”陳景明用鑷子夾起張拓片,拓片上的“雨”字正在變形,豎鉤處的墨痕漸漸暈開,化作半透明的水滴,滴在搪瓷盤裡,竟發出清脆的聲響。
林薇湊近細看,水滴在盤底凝成甲骨文的“露”字,轉瞬又消散在空氣裡。她想起歸藏陣啟動時空中漂浮的文字,那些跨越三千年的符號似乎並未真正沉寂,而是化作了殷墟的呼吸,藏在風裡、土裡、每片甲骨的紋路裡。
“透骨鏡能照出它們的軌跡嗎?”周硯蹲在龜甲總開關旁,指尖拂過龜甲上已經暗淡的“歸”字。自歸藏陣歸位後,龜甲的金光便收斂成溫潤的玉色,隻有在午夜子時,才會透出微光,像沉睡的脈搏。
陳景明舉起透骨鏡,鏡麵映出拓片上流動的墨痕,那些墨痕在鏡中化作細小的溪流,順著虛擬的地脈彙入太室殿的龜甲。“它們在回哺陣眼。”他調整著鏡片焦距,鏡中突然閃過個模糊的人影,正蹲在拓片前用毛筆添補筆畫,“是……張教授?”
鏡影稍縱即逝,隻留下拓片上“雨”字的最後一筆突然變得飽滿,像是剛被墨汁浸潤過。林薇摸向拓片的邊緣,指尖觸到一絲熟悉的溫度——和導師握過的毛筆杆溫度相同。
“她還在。”陳教授不知何時走到身後,手裡捧著個青瓷硯台,硯台裡的墨汁正泛著細碎的金芒,“守契人的魂與歸藏陣共生,陣在,她們就在。”他將硯台放在龜甲旁,墨汁突然自動旋轉起來,在硯心凝成個“書”字,“這是當年張丫頭母親用過的硯台,今早整理她的遺物時找到的。”
林薇看著硯台裡的墨字,突然想起導師筆記裡的插畫:張教授的母親總在殷墟的月下研墨,說甲骨上的文字需要帶著體溫書寫才能活過來。此刻硯台裡的墨汁正順著龜甲的裂紋緩緩滲透,所過之處,那些原本暗淡的“藏”字銘文重新亮起,像被喚醒的星辰。
周硯突然指向殿外:“看那些樹。”
太室殿前的柏樹林不知何時抽出了新芽,嫩綠的枝葉間掛著晶瑩的露珠,露珠裡竟嵌著細小的甲骨文。風過時,露珠墜落,砸在黃土上,便留下個濕潤的字痕,很快又被新的黃土覆蓋,仿佛大地在悄悄記錄著什麼。
“是地脈在孕育新的甲骨。”陳景明的聲音帶著驚歎,他用透骨鏡照向地麵,鏡中顯示出地下三尺處,無數細小的骨片正在土壤裡成形,骨片上的紋路與太室殿的龜甲同源,“歸藏陣歸位後,殷土開始自我修複,這些新骨會記錄下當代的故事,就像三千年的古人刻下他們的占卜。”
林薇想起導師說過的“甲骨是大地的記憶載體”,她蹲下身,指尖輕輕按在一個剛被露珠打濕的“生”字上。字痕突然發燙,一股暖流順著指尖湧入血脈,腦海裡閃過些零碎的畫麵:穿著粗布衣裳的古人在龜甲上鑽孔,民國的學者在油燈下拓印,張教授的母親跪在探方前,用毛刷拂去甲骨上的塵土……
“這些是……曆代守契人的記憶碎片?”林薇猛地抬頭,額頭滲出細汗,那些畫麵太過真實,仿佛她親曆了三千年的光陰。
陳教授點頭,將青瓷硯台推到她麵前:“歸藏陣活了,守契人的血脈就成了記憶的通道。你試著用這硯台裡的墨,在新骨上寫字。”
周硯從工具箱裡翻出柄最小號的刻刀,刀頭還沾著太室殿的黃土。林薇接過刻刀,指尖觸到刀柄時,硯台裡的墨汁突然躍起,順著刀身爬到刀尖,在陽光下凝成墨色的絲線。
她走到殿外的柏樹下,那裡的泥土剛隆起個小丘,露出塊指甲蓋大小的新骨,骨麵光滑如玉,還帶著濕潤的土氣。刻刀落下的瞬間,新骨突然微微震顫,刀尖的墨線滲入骨紋,竟自動勾勒出個“承”字。
“承前啟後。”陳景明舉著透骨鏡,鏡中“承”字的筆畫裡浮出無數重疊的手印,從遠古的骨刀手印,到現代的橡膠手套印,層層疊疊,最終定格在林薇的指節紋上,“每一代守契人都在骨上留下印記,這才是薪火相傳的真正模樣。”
暮色漸濃時,陳景明在太室殿的牆角搭了個簡易的工作台,台麵上擺滿了新出土的甲骨碎片。最大的一塊有巴掌大,上麵刻著半闕模糊的卜辭,陳景明用軟筆蘸著清水擦拭,那些模糊的筆畫竟漸漸清晰——“王曰:吉,得女,名薇”。
“這是……殷代的卜辭?”林薇的心跳漏了一拍,這半闕卜辭的風格,與她血脈裡湧動的記憶碎片完全吻合。
陳教授戴上老花鏡,手指拂過骨麵:“是武丁時期的,記錄的是商王為女兒占卜取名的事。”他突然停在“薇”字上,那字的筆畫比其他文字更深,像是被反複刻過,“張丫頭的母親當年也發現過一片類似的,上麵刻著‘張’字,可惜後來遺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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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景明突然“啊”了一聲,從背包裡掏出個塑封袋,裡麵是片泛黃的照片,照片上是塊殘缺的甲骨,上麵的“張”字與眼前“薇”字的刻痕如出一轍。“這是張教授郵件裡附的,說她母親的遺物裡隻有這張照片,讓我務必比對殷墟出土的甲骨。”
林薇將兩片甲骨的照片並排放好,“張”與“薇”字的筆畫在暮色中漸漸重疊,形成個完整的“續”字。風過時,工作台的拓片突然齊齊翻動,露出背麵的朱砂印記——那是曆代守契人在完成使命後,用指尖血按下的印記,此刻正發出淡淡的紅光,與太室殿的龜甲遙相呼應。
“原來我們的名字,早就刻在殷土的骨頭上了。”周硯的聲音很輕,他看著林薇指尖殘留的墨痕,那墨痕正在變成淡金色,與她手腕的血線印記融為一體。
夜幕降臨時,殷墟遺址亮起了景觀燈,暖黃的光線灑在黃土上,給古老的城垣鍍上了層金邊。太室殿裡,陳景明用磁力儀掃描龜甲總開關,屏幕上的波紋突然變得規律,像某種心跳的頻率。
“歸藏陣的能量在穩定輸出。”他指著屏幕上的峰值,“地脈的精氣正順著陣紋流遍整個殷墟,那些之前被陰氣侵蝕的探方,土壤裡的微生物活性都恢複正常了。”
林薇走到殿門旁,那裡的饕餮門環已經恢複了青銅的本色,獸口銜著的銅環上,“禁”字的刻痕裡長出了細小的綠苔,像是陰氣被淨化後的新生。她想起九首骨饕化作青煙的瞬間,那些被吞噬的甲骨碎片並未消失,而是隨著歸藏陣的啟動,重新融入了殷土。
“陳老師,您說骨饕消化的陰氣,會不會也成了新骨的養分?”林薇突然問。
陳教授愣了愣,隨即大笑:“殷人認為萬物相生相克,陰邪之氣被陣力煉化,自然能滋養新的生機。你看那些柏樹下的新骨,長得比彆處都快些。”
周硯抱著床棉被從臨時宿舍走來,那是考古工作站備用的,帶著陽光曬過的味道。他將棉被鋪在龜甲旁的地麵上:“今晚我守夜,你們去休息。”
陳景明正用相機拍攝新骨上的“承”字,聞言擺擺手:“我得把這些拓片整理完,剛才發現‘雨’字拓片背麵有層反印,像是張教授的筆記。”
林薇走到他身邊,果然看見拓片背麵有淡藍色的字跡,是用褪色筆寫的:“歸藏非藏,乃傳也。”字跡的末端,畫著朵小小的玉蘭花。
她突然想起導師衝鋒衣兜裡的照片,背景裡的玉蘭花木雕此刻正放在青瓷硯台旁,雕工縫隙裡的金芒與硯台的墨色交融,化作半透明的花瓣,在空氣中緩緩飄落,觸到新骨時便融入其中,留下淡淡的花香。
夜深時,林薇被一陣細碎的聲響驚醒。她從折疊床上坐起,看見周硯正蹲在龜甲前,用指尖輕輕撫摸著中心的“歸”字。月光從屋頂的破洞漏下來,在他手背上投下光斑,那些光斑裡竟漂浮著細小的甲骨文,像是從龜甲裡滲出來的。
“它們在說什麼?”林薇輕聲問,怕驚擾了這靜謐的時刻。
周硯回頭,眼裡映著月光:“好像是……‘有人守,故不滅’。”他指著龜甲邊緣新滲出的琥珀,那裡麵除了“薇”和“硯”字,又多了些模糊的紋路,像是陳教授的拐杖印,陳景明的工作證編號,“歸藏陣在記錄我們的存在。”
林薇走到他身邊,兩人的影子落在龜甲上,與那些古老的裂紋重疊。她突然明白,所謂“守契人”,從來不是孤獨的囚徒,而是連接過去與未來的紐帶。就像這片殷土,三千年的風沙沒能磨滅它的印記,正是因為有人刻下甲骨,有人拓印傳承,有人甘願成為新的骨紋。
天邊泛起魚肚白時,陳景明舉著片新拓的甲骨衝進殿內,拓片上的文字還帶著未乾的墨香:“看!這片上的卜辭,記錄了殷人祭祀時會用玉蘭花!”
林薇接過拓片,墨色的“蘭”字旁,果然刻著朵簡化的玉蘭花,與導師木雕上的圖案如出一轍。晨光透過太室殿的門窗,照在拓片上,那些文字突然微微發亮,在地麵投下晃動的光影,像極了張教授站在講台上,用激光筆指點甲骨的模樣。
“張教授說得對,歸藏陣不是鎖,是鑰匙。”林薇的聲音帶著笑意,她望向窗外,殷墟的黃土在晨光中泛著金紅色,遠處的考古工地上,新的探方已經開挖,年輕的隊員們哼著歌,手裡的毛刷拂過土層,動作輕柔得像在撫摸沉睡的曆史。
陳教授將青瓷硯台裡的墨汁倒在新骨旁的土壤裡,墨汁滲入黃土的瞬間,地麵突然冒出細小的綠芽,芽尖頂著個墨色的種皮,剝開後,露出的竟是片微型甲骨,上麵刻著個極小的“生”字。
“殷土的薪火,該由年輕人接了。”老教授站起身,望著太室殿外忙碌的身影,眼裡的淚光在晨光中閃著光,“我們這些守墓人,終於能看著新的骨紋,在陽光下生長了。”
林薇和周硯並肩站在殿門口,看著第一縷陽光越過城牆,照在殷墟遺址的牌坊上。牌坊上的“殷墟”二字在陽光下泛著紅光,像是被歸藏陣的金光鍍過。遠處的甲骨窖穴旁,陳景明正給學生們講解新出土的骨片,他的聲音透過風傳來,清晰而堅定,像在誦讀一首古老的史詩。
“走吧,該去整理今天的記錄了。”周硯輕輕碰了碰林薇的胳膊,她的手腕上,玉蘭花骨朵手鏈正泛著淡淡的光,與晨光融為一體。
林薇點頭,轉身時,看見龜甲總開關上的琥珀又厚了些,裡麵的“薇”和“硯”字旁,多了片小小的玉蘭花印記。她知道,這隻是開始。歸藏陣的故事,守契人的傳承,會像那些不斷生長的新骨,刻進殷土的脈絡裡,刻進一代又一代人的記憶中,直到三千年後的某天,又有個年輕人踩在這片黃土上,鞋底沾上新的甲骨碎屑,聽見來自遠古的回響。
殷土之上,甲骨新生,薪火不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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