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璿璣的刻度
倒計時顯示43天12小時,戈壁的風又起了,卻不再是裹挾砂礫的燥風。指揮中心的通風係統裡,忽然飄進細小的螢光顆粒,在光束中緩緩沉降,落在控製台的屏幕上,竟自動排列成細碎的星點——周硯放大觀測,發現這些顆粒的成分與石峁玉璋殘留的矽基晶體完全一致。
指揮中心的電子鐘正發出輕微的嗡鳴。那串綠色的數字懸在穹頂投影的邊緣,像一道勒在時間上的繩結——每跳動一秒,戈壁深處的發射塔就會微微震顫一次,塔基下的傳感器傳回的聲波圖譜裡,總藏著一絲若有若無的共振,像是地底的岩層在跟著倒計時呼吸。
林薇正站在觀測窗前調焦,長焦鏡頭裡的沙丘正在緩慢變形。往年這個時節,戈壁的風總帶著刀子似的砂礫,能把觀測窗的玻璃磨出細密的劃痕,可今天的風不一樣。風掠過沙丘脊線時,沒有揚起黃塵,反而卷著一層淡青色的薄霧,霧裡裹著細碎的光點,像被揉碎的星子。她伸手碰了碰窗玻璃,指尖傳來的不是往常的灼熱,而是帶著涼意的溫潤,仿佛觸到的不是戈壁的風,是剛從深井裡汲上來的水。
“這風不對勁。”周硯的聲音從控製台後傳來。他正盯著實時氣象數據,屏幕上的風速曲線像條溫順的蛇,貼著2.3米秒的刻度線滑動,濕度卻詭異地攀升到了37——這在年降水量不足50毫米的戈壁,簡直像天方夜譚。更奇怪的是風向,氣象雷達顯示風是從東南方來的,可東南方三百公裡外,就是陝北的石峁遺址考古現場。
話音剛落,通風係統的出風口突然“哢嗒”響了一聲。不是機械故障的雜音,倒像有什麼東西正順著管道的縫隙往外擠。林薇轉頭時,正好看見一縷淡藍色的光從格柵裡滲出來,光裡裹著無數細小的顆粒,那些顆粒比煙塵還輕,在光束裡打著旋兒沉降,像一群被驚動的螢火蟲。
“小心!”陳景明拄著拐杖走過來,他的老花鏡反射著顆粒的光,“彆用手碰,石峁出土的矽基晶體遇空氣會產生壓電效應。”老人的聲音帶著急促,他忽然想起什麼,轉身從保險櫃裡取出一個密封袋,裡麵裝著一小撮灰白色的粉末——那是去年清理石峁玉璋時,從璋體中空管道裡倒出來的殘留物,當時檢測發現是純度極高的矽基晶體,分子結構裡還嵌著類似電路板的納米級紋路。
就在這時,第一顆顆粒落在了周硯的控製台上。那顆粒呈半透明的六邊形,邊緣泛著螢光,接觸到屏幕的瞬間,竟像有了生命似的,微微顫動了一下。緊接著,第二顆、第三顆……成百上千的顆粒順著氣流飄下來,落在星圖屏幕上、落在數據報表上、落在陳景明攤開的古籍拓片上。它們沒有亂飄,而是像被無形的引力牽引著,自動排列成稀疏的星點——林薇湊近了看,發現最亮的那顆顆粒正好落在屏幕上“啟明”星的坐標處,旁邊幾顆稍暗的,則沿著柯伊伯帶能量網的支流分布,像一串被遺忘的航標。
周硯已經戴上了防護手套,用鑷子夾起一顆顆粒,放進光譜分析儀裡。儀器的屏幕瞬間亮起,分子結構圖在綠色的光屏上展開:矽原子構成的主鏈上,嵌著銥、釹、鏑三種稀土元素,形成穩定的三棱錐結構——這與密封袋裡的玉璋殘留物圖譜重疊度達到99.9。“成分完全一致。”他推了推眼鏡,指尖在鍵盤上飛快敲擊,“更奇怪的是它們的量子態,這些顆粒的電子自旋方向高度統一,像是被某種磁場校準過——就像……就像有人把星圖的信息編碼進了晶體裡。”
林薇的魚符突然發燙,貼在手腕上像塊剛從炭火裡取出來的玉。她抬手看時,魚符表麵的光紋正順著鱗片狀的紋路遊走,每道紋路的儘頭都冒出一個細小的光點,與屏幕上的顆粒星點遙遙相對。當她移動手腕,屏幕上的顆粒竟跟著偏轉角度,像一群被魚竿牽引的魚。“是定向傳輸的信號。”她忽然明白過來,“風是載體,這些晶體是信號的介質——有人在給我們‘送信’,從石峁遺址那邊。”
陳景明已經把密封袋裡的粉末倒在了玻璃培養皿裡,他用滴管滴了一滴蒸餾水,粉末遇水後立刻溶解,釋放出與通風口顆粒相同的螢光。“《天工開物》裡說‘石為氣核,氣為星精’。”老人指著培養皿裡旋轉的光霧,“古人早就發現某些礦石能儲存天地之氣,這些矽基晶體就是‘氣核’,而風就是‘星精’,把石峁的信息送到這裡。”他忽然想起什麼,翻出石峁遺址的航拍圖,用紅筆圈出遺址中心的祭台——祭台的方位角是135度,正好對著指揮中心的東南方,“他們在祭台上啟動了某種裝置,讓晶體順著風向漂移,就像古人用信鴿傳書,隻是這‘信鴿’是風,‘書信’是星圖。”
周硯把顆粒星點的分布數據輸入星圖模型,穹頂投影上的盾牌座δ星團區域突然亮起。那些顆粒對應的星點,正好填補了之前暗物質暈的觀測盲區——在第七顆顆粒的位置,顯露出一個直徑約0.3光年的低密度通道,通道兩側的暗物質密度比周圍低42,足以讓星槎以最小能耗通過。“看這個角度。”他用激光筆在屏幕上劃出一條直線,從通道入口到出口,偏轉角度正好是23.5度,“這是地球黃赤交角的數值!守契人用我們最熟悉的天文常數,給我們標了條近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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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風係統裡的顆粒還在不斷飄進來,這次它們不再散落,而是順著氣流在指揮中心中央聚成一團光霧。光霧旋轉著,漸漸顯露出一個模糊的輪廓——像個圓盤,邊緣有七個凸起,轉動時凸起的陰影在地麵投下鋸齒狀的光斑。“是璿璣!”陳景明突然喊道,他把那卷漢代璿璣星圖拓本鋪在地上,光霧投下的陰影正好與拓本上的刻痕重合,“石峁遺址剛出土的璿璣玉衡,它們在用晶體模擬這件器物的形態!”
林薇的魚符此刻燙得幾乎要脫手,她把魚符舉到光霧前,魚符的光紋突然暴漲,像一張網罩住了整個光霧。網眼的密度在變化,時而稀疏時而密集,周硯捕捉到這種變化的頻率,發現與盾牌座δ星團的x射線暴周期完全同步。“是加密信息。”他迅速搭建解密模型,“晶體的排列密度對應x射線暴的強度,陰影的角度對應爆發的方位——他們在告訴我們,通過暗物質通道時,會遇到三次x射線暴,每次爆發持續的時間是……”模型運算的結果跳出來,“7分12秒,正好是地球自轉1.8度的時間。”
風還在吹,觀測窗外的沙丘已經被風雕琢出全新的形狀。最東邊的那道沙脊,輪廓竟與石峁遺址的城牆走向一模一樣,沙脊的頂端,幾簇耐旱的駱駝刺正朝著指揮中心的方向傾斜,像是在指引方向。林薇忽然想起考古隊昨天發來的消息:石峁祭台的石板下,發現了一排中空的陶管,管內布滿了矽基晶體,陶管的走向正好對著西北方——也就是指揮中心的位置。
“他們在四千年就鋪好了‘信號管道’。”林薇的聲音有些發顫,她看著光霧裡漸漸清晰的璿璣輪廓,看著屏幕上與顆粒星點重合的暗物質通道,忽然明白這風不是偶然,這些晶體也不是偶然。守契人像是一群耐心的工匠,在地球的各個角落埋下伏筆,用玉璋、用璿璣、用陶管,把宇宙的秘密拆解成風、成石、成光,等著人類在某個清晨,忽然讀懂風中的星圖。
周硯已經把晶體的參數導入導航係統,屏幕上的星槎虛擬影像開始沿著新發現的暗物質通道滑行。當虛擬飛船穿過通道中段時,那些螢光顆粒突然集體閃爍,在屏幕上拚出一個微小的箭頭,指向通道側壁的一處凹陷——那裡藏著一個直徑約500公裡的冰質小行星,探測器傳回的數據顯示,小行星的冰層裡含有高純度的氘燃料,足夠星槎補充15的推進劑。
“是補給站的坐標。”陳景明輕輕撫摸著拓本上的璿璣刻度,“古人說‘天道左旋,地道右旋’,這些晶體的左旋自旋,不就是在告訴我們‘天道’的方向嗎?”
風漸漸小了,通風口的顆粒不再湧出。最後一批顆粒落在屏幕上,與之前的星點連成一條完整的線——從地球出發,經“啟明”星,穿暗物質通道,抵盾牌座δ星團,每個節點都閃著螢光,像一串被點亮的燈籠。林薇看了眼倒計時,43天11小時57分,數字還在跳動,但此刻它不再是壓迫感的來源,倒像個溫柔的提醒:時間在走,路也在前方,而那些藏在風裡、石裡、光裡的智慧,正陪著他們一起,等待啟航的那一刻。
“是考古隊那邊傳來的信號。”林薇的魚符突然發出蜂鳴,全息投影裡彈出陝北遺址的實時畫麵:考古隊員正用軟毛刷清理一件剛出土的青銅器,器身如圓盤,邊緣鑲嵌著七枚玉牙,轉動時發出齒輪咬合般的輕響。“這是漢代的‘璿璣玉衡’,《尚書·舜典》裡說它是‘以齊七政’的儀器,剛才清理掉表麵的土鏽,它就自己開始轉動了。”
陳景明的呼吸驟然急促,他從行囊深處翻出一卷泛黃的拓片,正是二十年前在洛陽古墓發現的璿璣星圖拓本。當他將拓片鋪在全息投影旁,青銅器上的玉牙轉動軌跡竟與拓片上的刻痕完美咬合,像一把鑰匙插進了鎖孔。“七政指日月五星,可這璿璣的刻度不對。”老人用鑷子夾起一根發絲,比對玉牙的尖端角度,“每個齒牙的偏轉角都是11.25度,七枚相加正好78.75度——這是獵戶座旋臂與銀河係盤麵的夾角!”
周硯立刻將璿璣的參數輸入星圖模型,穹頂投影上的盾牌座δ星團突然偏移,周圍的暗物質暈輪廓開始變形,顯露出隱藏在光暈後的螺旋臂。“玉牙轉動時,重心偏移產生的離心力參數,正好能抵消暗物質的引力透鏡效應。”他調出模擬動畫,虛擬飛船穿過暗物質暈時,船體兩側彈出的導流板角度,與璿璣玉牙的偏轉角分毫不差,“守契人在教我們如何‘借’暗物質的力,就像撐船人用篙竿借力推船。”
卡洛斯的全息投影帶著沙粒的質感出現,背景裡的瑪雅豎井此刻正噴出柱狀的極光,綠色光帶中懸浮著無數石英晶體,每個晶體的棱角都折射出不同的星圖碎片。“尤卡坦半島的洞穴裡,新發現了一組石刻,上麵的螺旋紋與璿璣的轉動軌跡重合。”他用激光將晶體折射的碎片拚合,“這是盾牌座δ星團的行星係分布圖,你看這顆棕矮星的位置——”激光點落在星圖邊緣,“它的引力場能讓飛船在躍遷時節省23的能量,就像湍急河水中的回水灣,能讓船省力轉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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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薇注意到璿璣的銅盤背麵刻著細密的同心圓,最內側的圓裡嵌著一顆米粒大小的黑曜石。她用光譜儀照射,黑曜石突然發出暗紅色的光,在牆麵上投射出一串跳動的光斑——周硯迅速捕捉光斑的頻率,發現與柯伊伯帶能量網的脈衝頻率形成了諧波共振。“這是能量校準器。”她指著銅盤邊緣的刻度,“每個同心圓的間距是0.3毫米,對應著星際塵埃的密度梯度,黑曜石的光頻變化,正好能實時調整飛船的能量輸出。”
戈壁的黃昏來得迅猛,夕陽將指揮中心的影子拉成狹長的矩形,與璿璣銅盤的投影重疊時,地麵突然浮現出一道暗紋。林薇蹲下身撫摸,發現是風沙在地麵刻出的軌跡,與剛才黑曜石投射的光斑軌跡完全一致。“是地脈的共振。”陳景明望著窗外起伏的沙丘,“《考工記》說‘橘逾淮而北為枳’,水土不同則物異,守契人連地球的磁場異常都算進去了——這道暗紋的走向,正是地下岩層的斷裂帶,能放大璿璣的信號頻率。”
倒計時跳到43天零6小時,周硯的屏幕突然彈出警報:盾牌座δ星團的恒星風強度出現異常波動。但未等他調整參數,璿璣的玉牙突然加速轉動,銅盤中心的黑曜石發出急促的閃光——林薇發現閃光的間隔時長,與恒星風的波動周期完全同步。“它在預警!”她讓周硯將黑曜石的閃光頻率轉化為防禦指令,虛擬飛船的能量護盾立刻展開,恰好擋住模擬恒星風中最猛烈的帶電粒子流。
卡洛斯傳來的石英晶體數據裡,藏著更驚人的細節:每個晶體的內部都有納米級的氣泡,氣泡的分布密度與盾牌座δ星團的行星大氣成分一一對應。“第三顆行星的甲烷雲層裡,藏著天然的激光反射層。”他調出模擬航線,飛船在穿過雲層時,反射的激光束正好能為推進器充能,“守契人標注的‘補給站’,竟然是一顆行星的大氣層。”
陳景明從拓片的夾層裡抽出一張殘片,上麵用朱砂畫著璿璣與北鬥星的相對位置,旁邊批注著“鬥柄指東,天下皆春;玉衡指宇,萬星皆路”。他將殘片與全息星圖對齊,北鬥七星的連線突然延長,恰好與盾牌座δ星團的躍遷出口重合。“古人把宇宙航行的補給點,藏在了四季更迭的規律裡。”老人的手指劃過北鬥的鬥魁,“這四顆星組成的方形,與璿璣銅盤的內圓直徑相同,原來‘鬥為帝車’不僅是說地球的導航,更是指跨越星係的坐標參照。”
深夜的指揮中心裡,璿璣銅盤的轉動聲成了唯一的韻律。林薇將魚符貼在銅盤中央,魚符的光紋順著玉牙蔓延,在穹頂投影上織成一張立體星網——網眼的節點處,恰好是卡洛斯發現的行星補給站。當她轉動其中一枚玉牙,星網突然收縮,顯露出一條從未被觀測到的暗物質通道,通道的儘頭,是一個散發著藍白色光芒的星係。31的伴星係。”周硯的聲音帶著顫音,“距離盾牌座δ星團110萬光年,按現有技術需要三千年才能抵達,但按璿璣給出的航線……”他快速計算著,“借助暗物質通道的引力流,隻需73地球年。”
戈壁的月光透過觀測窗,在璿璣銅盤上投下一道細長的影子。林薇看著影子隨月升逐漸轉動,忽然想起石峁遺址的考古隊員說過,玉璋出土時,璋尖正對著北極星的方向。“守契人留下的所有器物,都是活的星圖。”她輕聲說,指尖撫過銅盤上磨損的刻度,“這些刻痕不是死的參數,是會隨著時間、隨著星空變化而調整的坐標——就像河床上的鵝卵石,會被水流磨出最適合航行的形狀。”
周硯將璿璣的動態參數接入導航係統,柯伊伯帶能量網的同步率瞬間突破99.99。屏幕上,星槎的虛擬影像正沿著暗物質通道滑行,途經的每顆恒星都像航標燈般閃爍,而璿璣銅盤的玉牙,正隨著星槎的位置實時轉動,發出清越的輕響,仿佛四萬八千年前,守契人在青銅器上刻下第一刀時,就預見了此刻的共鳴。
當第一縷月光落在黑曜石上,晶體突然投射出一個新的符號——甲骨文的“行”字,比之前觀測窗上的“舟”字多了四條折線,像星槎在宇宙中留下的航跡。林薇知道,這不是終點的標記,而是告訴他們:真正的航行,從來不是抵達某顆星球,而是在星圖的刻度裡,讀懂時間與空間共同寫下的法則。
倒計時跳到43天零1小時時,璿璣銅盤的轉動漸漸放緩,最後定格在某個角度——玉牙的尖端指向指揮中心外的發射塔,塔尖在月光下泛著銀輝,與穹頂投影中星槎的船頭,連成了一條穿越時空的直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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