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瓷盒在袖中貼著腕骨,冰涼的弧麵漸漸被體溫焐熱。沈知意坐在桂花樹下的石凳上,指腹無意識摩挲著盒身,動作輕緩,像在確認一件失而複得的舊物。
阿斑蜷在她腳邊,尾巴一圈圈纏住她的裙角,鼻尖發出細弱的呼嚕聲。風掠過樹梢,幾片花瓣落在手稿封皮上,她輕輕拂去,翻開紙頁。
筆尖沾墨,起初隻是記下今日所用茶葉分量、火候長短。寫到“薑片三錢,焙至微焦”時,手腕一頓,筆鋒偏了一線。她沒重寫,任那道墨痕斜穿字列,如同心緒裂開一道縫隙。
接著寫下去,字句卻不再受控。她寫下裴硯送來的舊書如何壓著素帕,寫他捧茶時掌心攏住杯壁的動作,寫他蹲下身替她拾起碎瓷時,袖口滑出的一截藥包係帶。
這些事本不該寫進手稿。可筆尖如被牽引,越寫越深,連他說話時眼底那一瞬的停頓也落了上去。
最後一筆收尾,紙頁忽然泛起一層極淡的青灰,自右下角向左上蔓延。她還未反應過來,一行新字浮現在末頁空白處——
“他心動,你可應?”
筆擱在硯台邊,她猛地抬頭。
遠處山脊被月光勾出輪廓,書坊的屋簷隱在樹影裡,一片靜寂。她盯著那行字,呼吸滯住,指尖不由自主撫上紙麵,仿佛要擦去這直白到近乎冒犯的詰問。
可字跡不褪,墨色清晰,與她自己的筆跡截然不同。
她想起前些日子種種:子時添炭避雨、王二鬨事後袖中藥盒的出現、殘卷上浮現的“他心善,可托”……每一次,都是在她對裴硯動念之後,手稿便悄然回應。
是巧合?還是有人一直在看她寫什麼?
阿斑翻了個身,腦袋蹭進她掌心。她低頭看著貓眼映出的微光,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你說,這字是誰寫的?”
沒有答案。隻有夜風穿過枝葉,吹得紙頁微微顫動。
她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目光已沉靜幾分。將手稿合上,抱在懷中,起身回屋。阿斑跳下地,跟在她腳邊踱步。
堂屋內,油燈未點,唯有月光從窗欞斜照進來,落在牆上的舊木箱上。箱子靜靜立著,鎖扣早已鏽蝕,邊緣有蟲蛀的痕跡。她站在門前,沒有立刻推門,隻是望著它。
這是母親留下的遺物,也是手稿的來處。她從未細究過裡麵是否還有彆的東西,隻當是一段塵封的過往。可如今看來,有些事,或許從她歸鄉那日起,就已被悄然推動。
她伸手觸了碰箱體,木料乾燥,帶著年歲的粗糲感。指腹劃過鎖扣,忽然察覺一絲異樣——原本橫扣的銅環,竟微微偏移了位置,像是被人打開過又合上。
她心頭一緊。
上一次打開它,是初到祖屋那日。此後手稿一直隨身攜帶,木箱再未開啟。若無人動過,銅環怎會移位?
她沒急著掀蓋,反而退後一步,轉身走向灶間,取來一盞油燈。火苗跳動,照亮箱身,也映出她眉間凝起的思緒。
阿斑蹲在門檻上,尾巴輕輕擺動,目光隨著她的一舉一動移動。
她終於伸手,緩緩掀開箱蓋。
灰塵簌簌落下,在燈光中浮遊。箱底鋪著一層泛黃的棉布,上麵空無一物。她伸手探入角落,指尖觸到一處凹陷——箱板接縫間,似乎藏著夾層。
她沒繼續掏挖,隻是靜靜看著那處微不可察的縫隙。
原來不止手稿會說話。
這屋子、這箱、這樹下的石桌硯台,或許都記得些什麼。而她一直以為自己是在書寫,實則,也許早有人在等她落筆。
她輕輕合上箱蓋,吹熄油燈,抱著手稿回到院中。
月光依舊灑在石桌上,那行“他心動,你可應?”在清輝下顯得格外清晰。她坐下來,攤開紙頁,重新蘸墨。
這次,她沒有寫日常,也沒有寫茶事。
她寫道:“我知你存在。”
筆尖落下,紙麵毫無反應。
她頓了頓,又寫:“你為何幫我看見那些事?為何總在我想到他時,寫出那樣的話?”
依舊無字浮現。
她將筆擱下,仰頭望向夜空。雲薄如紗,星子稀疏。遠處書坊方向,窗紙仍透出一點昏黃的光,像是有人未眠。
她低聲說:“我不再是那個隻想躲起來的人了。”
話音落,風忽止。紙頁卻自行翻動一頁,露出背麵——那裡本該空白,此刻卻浮現出三個極小的字,排列在舊墨痕之間:
“你看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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