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意將筆擱在硯台邊,墨跡乾透的紙頁上,“我一直都在”四個字靜靜躺著。她沒有再看第二眼,隻是合上本子,起身去灶房取了布袋,準備去鎮上炭行買些新炭。
春末的風還帶著涼意,她穿了件淺青夾襖,袖口磨得有些發白。阿斑蹲在門檻上目送她出門,尾巴尖輕輕擺動了一下,她回頭笑了笑,順手把門扣好。
炭行在鎮西街角,她走過書坊門口時腳步未停。裴硯正站在簷下整理一摞舊書,抬頭見她經過,隻微微頷首。她也點頭示意,兩人並未說話。這已是近日的默契——不必多言,彼此都知對方安好。
進了炭行,老板娘正在給另一位婦人稱炭。那婦人穿著靛藍斜襟衫,手裡攥著布包,聲音不大不小:“……裴老板那樣清靜的人,怎麼就常往她那茶鋪跑?聽說昨兒又送藥去了。”
另一人接過話頭:“離過婚的女人,心氣總歸高些。你看她整天不聲不響寫寫畫畫,怕不是想攀個讀書人改命。”
“哎喲,你小點聲!”老板娘壓低嗓音,“人家就在外頭呢。”
沈知意的手指收緊了些,布袋邊緣被捏出一道深痕。她沒抬頭,也沒轉身,隻等那兩人付了錢離開後才走上前去。
“沈姑娘,要多少?”老板娘笑著問。
“三斤,老樣子。”她的聲音平穩,像平時一樣。
稱炭的時候,她盯著秤杆緩緩落下,耳邊卻仍回響著剛才的話。不是憤怒,也不是委屈,而是一種熟悉的鈍痛——那種被人用最平常的語氣,一刀刀劃開舊傷的感覺。
她提著炭袋走出炭行,沒按原路返回,而是繞到了河埠頭。
河水緩緩流淌,映著灰藍的天光。她站在青石階上,風吹起鬢邊一縷碎發,拂過臉頰,她也沒伸手去攏。遠處有孩子在岸上嬉鬨,笑聲斷續傳來,她卻聽得遙遠如隔世。
她想起昨夜寫下的那句話。
“我一直都在。”
可若這個世界不願容納她呢?
若她堅持寫下的一切,終究抵不過幾句流言蜚語呢?
她低頭看著手中炭袋,忽然覺得沉重。那些字、那杯茶、那份想要被人需要的心意,是不是從一開始就注定隻能藏在這小小院落裡,見不得光?
她不知道站了多久。風漸漸冷了下來,指尖微涼。
直到身後傳來腳步聲,沉穩而清晰,一步步走下石階。
她沒回頭。
一隻手掌忽然覆上她的手腕,力道堅定地將她拉離了河岸。
她猝然一驚,抬眼看去,是裴硯。
他沒說話,拉著她往巷口走去,一直走到背風的轉角處才停下。他的呼吸有些急,額角沁著細汗,像是快步趕來的。
“我聽到了。”他說。
她怔住。
“那些話。”他目光直視她,“我不信,也不許你信。”
她喉嚨發緊,說不出話。
“你要寫你的字,泡你的茶,我在我的書坊等你。”他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其餘的,不必管。”
她望著他。他眼裡沒有憐憫,也沒有衝動的安慰,隻有一種近乎固執的篤定,像山石壓住飄搖的草。
眼眶突然發熱,但她眨了眨眼,把那股酸澀壓了回去。
“阿斑一個人在鋪子裡。”她輕聲說。
“我知道。”他鬆開手,卻沒有退後,“我去看了。它趴在門檻上,不動也不叫,我就知道你不在。”
她低頭看著腳邊的青磚縫,有一株嫩綠的小草鑽了出來。
“我不想連累你。”她說。
“沒人能連累我。”他打斷她,“選擇靠近誰,是我自己的事。”
她終於抬起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