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落在灶台上,陶罐裡還剩半碗薑糖水,表層結了一圈薄皮。沈知意伸手試了試溫度,涼透了。
她將罐子端起,倒入灶邊的銅盆中。阿斑蹭過腳邊,聞了聞便走開。她沒再看那扇門,隻把昨日洗淨的茶具一一擺上架,動作平穩。
第三日清晨,竹籃又來了,擱在門檻外。裡麵是曬乾的桂花,細碎金黃,鋪得平整,卻不見人影。籃底壓著一隻素信封,未署名,邊角微微翹起。
她彎腰拾起,指尖觸到紙麵粗糙的紋理。沒有拆,也沒有打開,隻是輕輕夾進手稿中間,帶回院中石桌前放下。桂花樹影斜移,照在封口處,那字跡隱約可見“勿誤終身”四字。
次日一早,她生火炒茶。茶葉入鍋時聲響沉悶,翻炒間葉脈未現紋路,連最淺的痕跡也無。她盯著鍋底看了一會兒,繼續翻動,直到香氣微焦才停手。
茶成後分裝入罐,她獨留一盞自飲。湯色澄明,入口溫潤,卻再沒有畫麵浮現,也沒有往事湧來。她放下杯,望著空碗底發怔片刻,隨即起身收拾。
午後雲層漸厚,風從山口吹進來,卷著濕氣。她在簷下晾曬新焙的茶葉,竹篩排成一行,青葉靜臥如眠。遠處山道上有影子晃動,她抬眼望去,那人穿著靛青長衫,步履緩慢,走到院外停下。
兩人隔著柴扉對視,誰都沒先開口。
他嗓音有些啞:“最近……忙嗎?”
“還好。”她低頭整理篩網,“你呢?書坊可有新到的冊子?”
“有幾本舊刻。”他頓了頓,“我母親來信了。”
她手上動作微滯,隨即繼續攤葉,“家裡盼你回去,也是常情。”
“她說,三十歲的人,該立家業,也該成家。”他聲音低了些,“城裡安排了幾位相識人家,想讓我回去見一見。”
她終於抬頭,目光平直:“那你打算去嗎?”
“我不知道。”他說完,像是鬆了一口氣,又像是更沉重了。
她靜靜看了他一會兒,轉身走進屋內。再出來時,手中拿著那封信。她推開柴扉,將信遞出。
“你母親盼你好,我亦如此。”她說。
他伸手去接,指尖碰到信封邊緣,卻沒立刻拿走。她沒有收回,任由那紙懸在兩人之間。
“若這裡不是你的歸處,也莫要勉強停留。”她的聲音依舊平靜,“可若心中有光,便該循著它走——無論去哪,我都願你是完整的。”
他猛地抬頭,眼裡有震動,也有痛楚。
她退後半步,柴扉自然合攏,留下一道窄縫。桂花枝在風中輕顫,一片葉子飄落,卡在門檻縫隙裡。
她回到石桌前坐下,翻開手稿,蘸墨欲寫“放手也是一種愛”。筆尖懸在紙上,墨滴墜下,暈開一團暗痕。可就在此時,紙麵微光一閃,一行淡字悄然浮現:
“他未走遠。”
她握筆的手一頓,沒有追問,也沒有驚異。隻是緩緩合上本子,抱在膝上,望向遠處山道。
裴硯站在原地許久,最終轉身離去。背影逆著天光,一步步走遠,穿過村口石橋,身影漸漸模糊。他走得不快,卻未曾回頭。
溪水在橋下流淌,清冷而持續。他行至河埠頭,腳步停下。從懷中取出那封信,指尖摩挲過封口處的折痕,然後輕輕展開,又緩緩卷起,最終捏成一小團。
他蹲下身,將紙投入水中。
水流即刻裹住它,帶著它打了個旋,往下遊漂去。紙團吸了水,慢慢散開,字跡被浸染、模糊,終至不見。他盯著那一點白色消失在轉彎處,才緩緩站起身。
風從背後吹來,衣袖鼓動。他轉過身,麵向桃溪村的方向。
山路蜿蜒,炊煙升起,桂語齋的屋簷在林間若隱若現。他邁步,踏上歸途。腳步起初遲緩,後來漸穩,每一步都踩在濕潤的泥土上,發出輕微的聲響。
他走過石橋,經過老槐樹,穿過巷口。村中無人注意他的歸來,隻有簷角風鈴輕響。他徑直走向桂語齋,院門虛掩,裡麵沒有動靜。
他站在門外,沒有推門,也沒有呼喚。隻是從袖中取出一個小布包,放在門前石階上。布包微鼓,透出淡淡的藥香。
然後他轉身,準備離開。
就在這時,門開了。
她站在門後,目光落在石階上的布包上,又抬起來看他。
兩人對視。
他張了嘴,似要說什麼。
她搶先開口:“你還采桂花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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