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剛漫過院牆,沈知意的手指已觸到那張壓在乾桂花下的紙角。她沒掀開,隻是用指尖輕輕推了它一下,像試探昨夜許諾的重量。灶房裡茶鍋微響,她起身添柴,火苗舔著鍋底,映得她袖口舊漬泛出暖色。
茶葉入鍋時發出細碎聲響,她翻炒得極慢,仿佛在等什麼。一縷青煙升起,幾片葉脈在熱力下蜷成環狀,似兩股纏繞的枝。她盯著看了片刻,忽然覺得心口那點滯澀鬆開了些。昨夜月光下的應允不是夢話,而是能落進柴米油鹽裡的實情。
她回到石桌前,終於將那張草稿翻了過來。背麵空白,她提筆寫下第一個名字:陳嬸。筆尖頓了頓,又添上“楊嫂”“周老板”“劉源”。寫到裴硯的名字時,她停住,筆尖懸著一滴墨,最終落在“書坊諸位老客”之後,未單列。
阿斑從曬匾邊踱來,尾巴掃過她的裙擺,跳上空茶匣趴下。她伸手摸了摸它的背,貓呼嚕了一聲,眼睛都沒睜。
午後,兩人並肩走在鎮上青石路上。布莊掌櫃見他們進門,笑得眼角堆起褶子:“婚服可備下了?我這兒新到了蘇繡大紅喜袍,鳳冠都配齊了。”他瞥了沈知意一眼,聲音略低,“離人再嫁,熱鬨些好,衝衝晦氣。”
裴硯眉頭微動,手已搭上袖口。沈知意卻先一步上前,指尖掠過一匹月白素緞:“這個。”又指向旁邊靛青細麻,“他穿這個。”
掌櫃愣住:“不辦全禮?這……怕是不合規矩。”
“我們的婚禮,不為衝晦,為迎光。”她說完,轉身看向裴硯,“你覺得呢?”
他望著她,目光從她發間鬆挽的簪子滑到指尖還沾著的茶末,輕輕點頭:“素淨才耐看。”
兩人走出布莊時,日影偏西。裴硯手裡拎著裁好的布料,沈知意抱著一卷備用的淺青裡襯。路過書坊門口,他忽然停下:“要不要進去看看?”
她跟著他走進後院小屋。案上攤著幾張紙,是他昨夜整理的賓客名錄。他抽出一張空白箋,提筆寫道:“一盞茶,一首詩,一句諾言,一生同行。”
她站在他身後看著,沒說話。良久,她接過筆,在旁邊添了一句:“從此,日日是清歡。”
他抬眼望她,她也正看著他。兩人相視,都沒笑,可眼裡都亮著東西。
次日清晨,陳嬸挎著菜籃進了桂語齋,見沈知意正在縫一方帕子,針腳細密,繡的是兩片交疊的茶芽。她放下籃子,掏出一本泛黃的小冊子:“祖上傳下來的婚儀規程,你們參考參考。”
沈知意接過翻開,上麵寫著“三拜九叩”“撒帳祈福”“敬茶改口”。她手指劃過那些字,想起自己上一次穿紅衣的情形——冷雨打濕裙角,前夫沒等到儀式結束就接了個電話離開。她合上冊子,輕聲道:“我想簡單些,隻願你我站在這樹下,說幾句心裡話。”
陳嬸歎了口氣:“你們年輕人啊,總覺得這些是虛禮。可禮數到了,人心才穩。”
“人心穩,不在磕頭多少。”裴硯不知何時站在門口,手裡提著新采的桂花,“她在哪兒,我的心就在哪兒安了。”
陳嬸看他一眼,又看看沈意,忽然笑了:“行吧,我不勸了。不過宴席得有人張羅,我來安排,你們隻管喝茶說話。”
她走後,沈知意把規程紙折起來,遞給裴硯。他接過,在空白處寫下新的流程:辰時晾茶,巳時迎賓,午前共立誓詞,午後分茶贈禮。最後畫了個小小的桂花圖案。
她看著那圖,忽然問:“請柬上的印,刻好了嗎?”
他從懷中取出一枚小小朱印,遞給她。她接過來,按在紙上——“桂語·共此辰”。五個字端正清雅,像他們一路走來的腳步。
傍晚,送信孩童收齊回執離去。裴硯立在院門,目送他跑遠。轉身時,沈知意正從灶房出來,手裡端著一碗薑糖水。他接過喝了一口,溫度正好。
“明日還要去茶園?”她問。
“去。今年的第一批新葉,得親手采。”
她點點頭:“我也去。”
他凝視她片刻,忽然從袖中取出一塊布條,是昨日裁下的月白邊角料,已洗淨熨平。“以後炒茶,係這個吧。”
她接過,指尖碰著他掌心的薄繭。沒有道謝,隻是輕輕“嗯”了一聲。
阿斑跳上石桌,把那張修改過的流程紙拱了拱,隨後鑽進空茶匣,蜷成一團。尾巴掃過紙麵,像蓋了個章。
風穿過院子,吹動兩張並排的竹椅。小幾上擱著尚未寫完的請柬名錄,墨跡未乾。沈知意坐在椅上,繼續添名字。筆尖行至“裴家遠親”時,頓了頓,還是寫了上去。
裴硯站在她身旁,藥包掛在腰間,今日換的新布條與她手中的料子同源。他低頭看她寫字,影子覆在紙麵一角。
她寫完最後一個名字,抬頭問他:“還缺誰?”
他沒答,隻將手伸進口袋,摸到一枚未寄出的舊信封——母親催他歸城的那封,已被他撕去火漆,夾在《茶經注疏》裡。他收回手,輕聲道:“該來的,都在了。”
她站起身,把名單折好放進木匣,與朱印放在一起。阿斑睜開一隻眼,看了看他們,又閉上。
天光漸暗,灶房火未燃。院中隻有兩人腳步聲來回,收拾明日出發的竹簍。沈知意試了試肩帶鬆緊,忽然說:“我想穿那件淺青的。”
“嗯。”他應著,把一把修枝剪放進自己的簍裡,“我也穿靛青。”
她轉身看他,嘴角微揚:“彆遲到。”
他點頭:“太陽照到石桌中央時,我就到。”
她不再說話,彎腰檢查簍底是否結實。他站著沒動,目光落在她低垂的側臉上。
遠處傳來一聲雞鳴,新的一天正在逼近。他finay轉身走向院門,手扶上門框時,聽見她在後麵輕喚:“裴硯。”
他回頭。
她站在燈影邊緣,手裡握著那方繡了茶芽的帕子,沒再說話,隻是把帕角塞進了他的竹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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