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漸深,溪水聲低緩。沈知意的腳步落在村道上,籃中瓷罐隨著步伐輕輕相碰,發出細微的悶響。她沒有回頭,隻是將手臂收得更緊了些。桂花樹的影子橫在門前石階上,像一道靜默的界線。
她推門進院,阿斑早已蹲在窗台,見她回來,隻輕輕“喵”了一聲,便跳下地,繞到腳邊蹭了蹭。她低頭看了眼貓,未說話,徑直走向灶房。三隻瓷罐被一一取出,封口用油紙紮緊,放入陶甕中,再蓋上木蓋。她動作很輕,仿佛怕驚擾了什麼。
洗過手,她在桂花樹下擺開小案,取出手稿本子,翻開最後一頁。紙麵空白已久,今日卻多出一行小字:“他的遺憾,是你的機緣。”墨跡烏黑,邊緣微潤,像是剛寫不久。
她盯著那句話許久,指尖慢慢撫過字痕。風從院外吹來,掀動紙角,阿斑跳上案角,前爪搭在她手腕上,頭輕輕一偏,蹭了蹭她的袖口。
次日清晨,天光剛透,茶鋪門還未開,一位老人拄著拐杖站在門外。他穿著舊式藍布衫,領口磨得發白,手裡拎著一隻褪色布袋。目光停在門側貼著的“桃溪春韻”標簽上,久久不動。
沈知意開門時,老人抬眼看她,聲音低啞:“這茶……真能讓人想起從前?”
她點頭,請他入座。
她在爐上坐水,取半盞新焙的“桃溪春韻”投入杯中。茶葉遇熱舒展,湯色清亮,浮起一層淡金光暈。老人接過茶,沒急著喝,先湊近聞了聞,眉頭微動。
他啜了一口,閉眼片刻,喉頭動了動,再睜眼時,眼眶已紅。
“她走那年,桃花正開。”他忽然開口,聲音乾澀,“我在林子裡給她種了棵小桃樹,說等花開滿枝,她就能回來。可我一直沒等到。”
他說完,放下茶盞,扶拐起身,步子慢而沉,一步步挪出門去。背影佝僂,拐杖點地的聲音斷續傳來,像敲在人心上。
沈知意站在原地,沒追出去,也沒叫住他。她看著空了的茶盞,底下一枚葉脈清晰如畫,形似桃枝。
她轉身回屋,從櫃中取出那隻雕花木箱,掀開蓋子,翻到手稿末頁。那行字還在:“他的遺憾,是你的機緣。”她伸手摸了摸紙麵,涼而平滑,不像承載過情緒。
午後陳嬸提著一籃青菜過來,見她坐在案前不動,便問怎麼了。
她說了老人的事。
陳嬸皺眉,把菜往桌上一放:“你說的是老周頭?他媳婦早年病逝,就葬在鎮外桃林邊上。那棵樹,是他親手種的。這麼多年,他每年清明去修枝,彆的時候從不提。你這麼問,怕是要揭人傷疤。”
“我不是想追問。”沈知意輕聲說,“我隻是在想,如果茶能讓一個人記起某段事,是不是也能讓另一個人聽見?”
“聽見?”陳嬸搖頭,“有些話,埋著才好。挖出來,疼。”
“可若連疼都不敢碰,那茶又為何存在?”她低頭,手落在阿斑背上,貓兒安靜伏著,尾巴輕輕掃過她的鞋麵。
陳嬸歎了口氣,沒再說什麼,隻留下菜,轉身走了。
天色漸暗,灶火熄了,院裡隻剩一盞簷燈。沈知意坐在燈下,攤開手稿,另取一張素箋,提筆寫下幾個字:“明日去村西,問一問老周頭的故事。”
筆尖頓了頓,她又添一句:“不是為了茶名,是為了記得。”
她合上本子,放在膝上。窗外月光斜照,桂花樹影鋪在地上,枝葉分明。阿斑跳上膝頭,蜷成一團,腦袋抵著她的手肘。
她伸手摸了摸貓的耳朵,低聲說:“你說,他願不願意講?”
阿斑沒回應,隻是輕輕“咕嚕”了一聲。
第二日一早,她備好一包新炒的茶,裝進竹筒,係上麻繩。換了一件淺青衣衫,發髻依舊鬆挽,插一根舊銀簪。她出門時,阿斑蹲在門檻上望著她,沒跟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