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霧氣剛散,沈知意將最後一片茶葉從鍋中取出,攤在竹篩上晾涼。灶火熄了,屋內茶香浮動,像一層薄紗浮在梁間。她擦了擦手,把新製的“桃溪春韻”分裝進三隻陶罐,其中一罐貼上小簽——“書坊裴先生”。
阿斑蹲在門檻上,尾巴輕輕擺動。她抱起貓,輕聲道:“走,送茶去。”
青石巷靜得出奇,昨日排成長龍的人群已散,隻有幾個老人坐在門前曬太陽。她走過書坊門口時,聽見裡麵傳來笑聲,清亮、年輕,帶著城裡人特有的語調。
門半掩著,她抬手欲叩,動作卻頓住。
藕荷色的旗袍下擺掠過書案邊緣,那女子正執壺為裴硯斟茶,手腕微傾,動作熟稔。裴硯坐在對麵,神色如常,目光落在茶湯上,沒有推拒,也沒有回避。
“你還是和從前一樣,連茶杯都擺得一絲不苟。”女子笑說。
沈知意後退兩步,腳步輕得沒驚動簷下的風鈴。她轉身喚住一個路過的學徒,將陶罐遞過去:“麻煩交給裴先生,就說新茶到了。”
學徒接過,她已走遠。
回到桂語齋,她取來粗陶盞,舀一勺“桂語茶”投入杯中,注水。茶葉舒展,葉脈間浮現出細密紋路——畫麵裡是她與前夫初遇的咖啡館,陽光斜照,他笑著遞來一杯拿鐵,她低頭接下,眉眼含羞。那是她最後一次相信“溫柔”的模樣。
她吹了口氣,熱氣拂過臉頰。
那一幕早已作廢。可人心總會重蹈覆轍,哪怕隻是旁觀。
她翻開筆記本,取出夾在其中的那片乾桂花,脈絡清晰,像是裴硯特意挑出、晾乾、留下的。她將它輕輕放進一頁空白紙上,提筆寫下:
“有人來過,但我信你。”
筆尖落下時,阿斑躍上案頭,前爪搭在紙角,腦袋蹭了蹭她的手腕。她伸手撫了撫貓背,沒再說話。
次日午後,那女子又來了。
這次她抱著一本古籍,封麵褪色,邊角磨損。裴硯站在書架前取書,她仰頭說著什麼,聲音不大,笑意卻不減。兩人之間隔著一步距離,可那距離不像陌生人。
沈知意在院牆外停下,手裡提著剛收的桂花。她沒進去,隻站在巷口看了片刻,轉身回了茶鋪。
傍晚雨前空氣悶重,蟬聲低啞。裴硯提著一隻青瓷壺走進桂語齋,門未關,他徑直走到灶房門口。
“她走了。”他說。
沈知意正在揉撚明日要炒的嫩葉,手上沾著露水,抬頭看他。
“大學同學,來鎮上做民俗采風。”他把壺放在案上,“帶了本殘卷,想請教修複方法。”
她點頭,繼續揉茶。
“我給了她副本。”他語氣平靜,“書錄好了,她不必再來。”
沈知意停下動作,指尖還捏著一片濕葉。
“她看著我,問你是不是住在這兒。”裴硯頓了頓,“我說是。我也說,以後這類事,我會在書坊處理,不再讓她單獨登門。”
屋外起風,桂花樹梢晃動,幾片葉子飄落窗台。
她終於開口:“我說過,我信你。”
“我知道。”他走近一步,伸手拂去她發絲上的一片碎葉,“可我不想讓你等這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