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意的手指還停在陶罐封口的麻紙上,乾桂花邊緣卷曲的觸感貼著指尖。裴硯走後,巷子重歸寂靜,連阿斑也跳下門檻,鑽進了院角的竹籬。她沒動,隻將那罐茶輕輕挪到案角,取了紙筆出來。
燈芯微顫,照著空白頁。她提筆寫下三個字:為何來?頓了頓,又寫:欲何往?第三問落筆時力道稍重——可守本心?
窗外天色漸亮,簷下竹匾裡的茶葉已收乾水分。她把紙折好,夾進手稿本裡,起身推開窗。晨風拂過麵頰,帶著露水的涼意。
次日清晨,裴硯提著一捆新裁的宣紙走進桂語齋。他站在門口,目光掃過灶房角落的陶甕,又落在她臉上。
“那罐茶,”他開口,“你動了沒有?”
她搖頭。“我寫了些東西。”她取出那張紙,推至案上。
裴硯低頭看,手指在“可守本心”四字上停了一瞬。他沒說話,從袖中抽出一支細毫筆,在末尾添了一句:“若利來如潮,能否退守一方清淨?”
她盯著那行字,許久才抬眼。“你是說,他會再來?”
“不是會不會。”裴硯將紙折起,放回她手邊,“是他已經留下了話頭。一個懂《茶譜》、識煎法、能補殘卷的人,不會隻為喝一杯茶而來。”
她點頭。昨夜她反複回想林敘的話,那些關於“心法”的斷言,像針一樣紮在記憶裡。他說她寫字有節奏,說她製茶如執筆——這些細節,不該被外人知曉。
“我們可以談。”她說,“但不能由他定規矩。”
裴硯頷首。“配方不交,工藝自控,產量限於手作。若要合作,隻許他買成品,不得介入過程。”
她鬆了口氣。這正是她想說卻未能理清的底線。
兩人正說著,門外傳來腳步聲。一位老茶客拎著空陶罐前來續茶,沈知意迎出去,為他稱量新焙的“桃溪春韻”。老人臨走前笑著問:“聽說有人想把你這茶賣到城裡去?”
她未應,隻送他至巷口。
回身時,她看見河埠頭蹲著兩個陌生男子,衣著整潔卻不似本地人,一人手裡捏著個小本子,低聲說著什麼。她放緩腳步,靠在巷牆陰影處。
“主料比例大概三比七,”那人說,“炒製溫度控製在一百二十度左右,關鍵在第三道揉撚……”
另一人記下幾筆,“供應鏈得重新搭,這種小作坊式生產,月產撐死三百斤。”
沈知意屏住呼吸。這些術語她曾在前夫公司見過——那是大型茶企內部評估報告裡的用語。
她悄然退回桂語齋,關上門,快步走向書坊。
裴硯正在整理賬冊,聽見腳步抬頭。她進門便說:“鎮上有外人打聽采茶路線和炒茶火候,用的是企業話術。”
裴硯放下筆,臉色沉了下來。他起身拉開書案抽屜,取出一本訪客簿,翻到最近幾頁。
“林敘之外,還有三人。”他指著記錄,“三天前,徽州來的‘學者’,查古籍中的茶禮記載;前日,九江茶商代表,稱想采購地方特色茶;昨日,一名自稱文化記者的女子,采訪‘傳統手工藝現狀’。”
“都是幌子。”沈知意看著那幾行字跡,“他們問的,全是工藝細節。”
裴硯合上簿子,走到牆邊攤開一張青石鎮地圖。他用朱筆圈出幾個點:茶鋪後山的小徑、溪邊晾茶的石台、通往祖屋的岔路。
“這幾處,都是你日常作業的地方。”他聲音低沉,“如果有人想摸清流程,一定會盯這些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