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意將那枚金屬紐扣放在硯台邊,陽光斜照,邊緣泛出冷光。她沒再看它,隻把昨日寫滿線索的紙頁攤開在案上,墨跡已乾,字句卻像剛刻上去一般清晰。
裴硯進門時帶進一陣風,門簾晃了兩下才停。他站在案前,目光掃過紐扣,又落回紙上。“老農說那人蹲在竹林外,離牆根不過五步。”他聲音不高,“狗叫了三聲,之後再沒動靜。”
“是怕驚動我們。”沈知意點頭,“可他們不怕留下痕跡?”
“不覺得是痕跡。”裴硯拿起紐扣,指尖摩挲背麵細紋,“對他們來說,隻是尋常踩踏。但他們忘了,這裡不是城裡的茶廠車間,每一片落葉、每一寸土,我們都認得。”
她沉默片刻,起身走到桂花樹下。書案還在原處,硯台微溫,阿斑蜷著身子臥在石桌一角,眼睛半閉,耳朵卻輕輕抖了一下。
她提筆蘸墨,在紙上補了一行:“問技不言源者,非客。”
裴硯走過來,看了那行字,從袖中取出《煎茶要略》殘卷,翻到批注頁。“這本書,是我祖父手錄的。”他說,“當年他收徒,第一問便是‘你為何學茶’。若答不出本心,連灶都不讓近。”
沈知意抬眼看他。
“林敘懂太多。”裴堰合上書,“他知道我藏有殘卷,知道你能借文字引茶生紋,甚至知道你炒茶時習慣用左手控火。這些,都不是聽來的。”
“是他觀察的。”她低聲說,“從第一次來,就在記。”
“所以那三個‘訪客’,也不是偶然。”裴硯指向紙上記錄的時間線,“徽州學者查古籍,實則繞後山兩次;九江茶商稱采購,卻向采茶婦人打聽揉撚手法;記者采訪手工藝,偏偏漏了最關鍵的發酵靜置環節——他們根本不想了解全過程,隻想截取關鍵步驟。”
沈知意手指輕點紙麵。“就像拚圖,隻拿走幾塊核心。”
“他們以為我們不會察覺。”裴硯將殘卷放回袖中,“以為一個鄉間茶鋪,一個離異歸鄉的女人,守不住東西。”
話音落下,阿斑忽然站起,尾巴高高揚起,朝院門方向低叫一聲。
兩人同時轉頭。門外無人,隻有風吹動簷下竹匾,茶葉輕響。
沈知意卻沒有動。她盯著那扇門,仿佛看見昨夜牆根的鞋印、巷口遠去的灰衫背影、河埠頭低聲記錄的企業術語——所有碎片,此刻終於拚成一張完整的網。
“他們想拿走的,從來不隻是‘桃溪春韻’。”她緩緩開口,“是我們寫下每一個字時的心跳,是你在書坊一頁頁謄抄的夜晚,是陳嬸送來的野菊、老人飲茶後眼角的淚。他們要把這些,變成報表上的數字。”
裴硯看著她。她沒有提高聲音,也沒有顫抖,隻是站著,像一棵紮根多年的樹,終於看清了風雨的方向。
“我不再寫了。”她說。
裴硯一怔。
“不是停筆。”她搖頭,“是從今天起,我不再為解愁而寫。我要寫給他們看——這茶為什麼不能被複製。”
她抽出一張新紙,寫下第一句:“凡竊技者,必失其魂。”
裴硯伸手覆上她的手背。“那就讓他們知道,什麼叫真正的‘心法’。”
她抬頭,與他對視。沒有猶豫,沒有退縮。
次日清晨,沈知意拆開一包新采的嫩芽,倒入陶甕。她沒加露土,也沒封麻繩,隻將昨夜寫好的那頁紙墊在甕底,蓋上木蓋。
裴硯站在灶房門口,手裡拿著一把小刀,正仔細削整一塊桐木板。
“做什麼?”她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