爐火將熄,水壺輕響。
沈知意起身添炭,火焰重新卷上鐵架。她取下壺,倒入粗陶杯中,茶湯澄黃,熱氣筆直升起,在晨光裡斷成細縷。裴硯坐在石桌旁,手中賬本翻至末頁,墨跡乾透,紙角微卷。
風從院外吹來,竹簾晃動,一張素白信封自縫隙滑落,貼著門檻邊緣靜止。沈知意低頭看見,彎腰拾起。信封未寫一字,靛藍絲線封口,背麵印著一圈極淡的紋路,似是茶葉經絡拓下的痕跡。
她遞過去。裴硯解開絲線,抽出信紙展開。字跡工整清雅,用詞恭敬卻不張揚。信中提及“桂語齋”三字時略作停頓,仿佛執筆者曾親臨其境;說到“桃溪春韻”,則稱此茶有“回溯心緒之溫力”,非技藝所能獨成。
“國際茶文化研討會。”他念出這幾個字,聲音不高,卻讓院中片刻沉寂。
阿斑在桂花樹根處動了動耳朵,沒睜眼。
沈知意接過信紙,指尖撫過邊角一處細微壓痕——像是被某種印章輕壓過,又刻意磨去印記。“誰會知道我們這裡的事?”她說,“又為何不署名?”
裴硯將信紙翻轉,對著光看。紙張厚實,紋理勻淨,非本地作坊所產。他想起前些日子林敘離去時背影停駐巷口的模樣,又想到洪水退後那夜墨池浮現的字跡。沉默片刻,他說:“也許不是現在才開始關注。”
“可這邀請……太突然。”她望著茶鋪簷下晾著的幾排茶坯,新焙的香氣尚未散儘,“若真去了,誰照看這些?誰教林小禾修書?”
“我們可以帶些茶去。”裴硯說,“隻帶成品,不留方子。手稿也不離身。”
沈知意沒答話。她走進屋內,打開木箱,取出那本泛黃的手稿。封麵無題,內頁字跡層層疊疊,有些是她自己寫下的,有些則不知何時浮現。她翻到最近一頁,空白許久的紙麵近日浮現出一行小字:
“你已寫出我未能說完的話。”
她輕輕念出來。
裴硯站在她身後,目光落在那行字上。“如果有人聽見了這些茶裡的故事,”他說,“那它就不該隻留在這一方小院。”
沈知意合上本子,抱在胸前。窗外陽光斜切進屋,照見空氣中浮動的微塵。她想起老周頭飲茶後眼角滑下的淚,想起孩子們圍坐聽她講采茶圖時屏住的呼吸,想起洪水來臨時村民合力撐起門板的身影。
“我不是怕走出去。”她低聲說,“我是怕走得太遠,忘了回來的路。”
裴硯從案頭取來一張便箋,提筆寫下八個字:“隻談文化,不涉交易”。他將紙條壓在硯台下,說:“我們就當一次講述者。講一棵樹、一口鍋、一盞茶如何活過十年風雨。”
沈知意回頭看他,眼神漸定。
當晚,月色清淺。
她蹲在桂花樹下,手掌貼著阿斑灰白的毛發。老貓半眯著眼,喉嚨裡發出低緩的呼嚕聲。她輕聲說:“你要守好這個家,等我們回來。”
阿斑睜開眼,渾濁的瞳孔映著星光,尾巴輕輕掃過她的手腕,然後抬起下巴蹭了蹭她的掌心。
“喵。”
一聲短促,像多年前雨夜裡第一次回應她的呼喚。
她笑了,站起身拍去裙角塵土。裴硯站在門口,手中拎著一個布包,裡麵裝著兩罐“桃溪春韻”、一本手稿、一方舊布巾。他沒說話,隻是將厚衫披上她肩頭。
“走吧。”他說,“把我們的茶,泡給還不認識它的人喝。”
夜風掠過庭院,吹動簷下竹簾,也掀開布包一角。露出罐身上貼的標簽,墨字清晰:
“第十焙·未啟封”。
次日清晨,天光初透。
兩人並肩走出院門。石階上露水未乾,腳步落下無聲。身後,木門輕輕合攏,鎖扣咬合。阿斑臥在門檻內側,頭枕前爪,尾巴鬆鬆環住身體。
遠處傳來雞鳴。
他們沿著溪徑前行,身影漸漸隱入薄霧。背包中的陶罐隨著步伐輕微碰撞,發出極輕的叩響。
沈知意伸手探入懷中,確認手稿仍在。
裴硯走在前方半步,忽然停下。他轉身,望向那棵老桂樹。枝頭新綠點點,在晨風中微微搖曳。
“你還記得第一片茶葉是怎麼落進茶碗裡的嗎?”他問。
沈知意抬頭,陽光穿過葉隙灑在臉上。
她正要開口——
溪邊一隻白鷺振翅飛起,驚落幾片嫩葉,其中一片飄入茶鋪窗欞,落在空著的硯台中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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