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意指尖摩挲著瓷杯耳上的缺口,那道圓潤的裂痕像一句未說完的話。她與裴硯並肩走至休息區長椅坐下,布包擱在膝上,仍能感到裡麵手稿的輪廓。會展中心的燈光漸次調暗,人群散去後的空曠讓腳步聲格外清晰。
一道沉穩的聲音在側前方停下:“剛才的茶會,我全程看了。”
他們抬頭。來人約莫五十歲,深灰西裝熨帖合身,胸前彆著一枚銀灰色徽章,上刻“國際茶文化聯盟”字樣。他微微欠身,自我介紹姓陳名允和,是該組織項目總監。
“你們沒有說一句推廣的話,卻讓人記住了最深的東西。”他說,“我想知道,那位寫手稿的人,此刻心裡在想什麼?”
沈知意靜了片刻,“我在想,為什麼有人願意為看不見的事物堅持。”
陳允和笑了,“因為我見過太多‘看得見’的消失——雲南一位老茶人臨終前,把畢生製茶心得刻在陶片上,埋進桂樹根下。他說,有些東西不必立刻被人知道,但不能沒人記得。”
沈知意呼吸微滯。
她想起那些深夜,筆尖劃過紙麵時,硯台無端溫熱,阿斑蜷在案角,仿佛身後有誰凝視。她寫的字,真的隻是她寫的嗎?
“您說這些,是想做什麼?”她問。
“不是我想做什麼。”陳允和目光溫和,“而是像你們這樣的人,是否願意讓更多人看見這種守護的方式?”
裴硯一直未語,此時輕輕將她的披風往肩頭拉了拉。他看向對方:“您怎麼定義‘看見’?”
“我們有個‘文化共述計劃’。”陳允和從公文包取出一本薄冊,封麵無字,隻壓印一片茶葉形狀,“每年遴選三到五個具有獨特人文脈絡的村落,不做品牌輸出,不搞技術複製,隻做一件事:記錄真實的生活者如何與土地對話。”
他翻開一頁,是一張雲南山村的照片,老人坐在院中揉茶,背後山霧繚繞。“我們會邀請當地居民口述故事,拍攝日常勞作,甚至保留方言發音。展覽所用器物,全部來自村民家中日常使用之物——哪怕缺了個角。”
沈知意低頭看著自己的杯子。
“桃溪村若願意參與,我們不會改動任何流程。你們炒茶、修書、寫稿,我們隻在一旁記錄。你們決定呈現什麼,就呈現什麼。”
裴硯問:“包括那棵樹下的手稿?”
“包括。”陳允和點頭,“也包括那隻老貓。”
空氣安靜了一瞬。
沈知意忽然想到洪水退去那天,林小禾蹲在曬場換吸水布的樣子;想到陳嬸端著薑湯走進泥濘院門時褲腳沾滿濕土;想到王家媳婦默默搬走碎瓦片,一句話也沒說。
這些人,也該被看見嗎?
“這不隻是我們的故事了。”她輕聲說。
陳允和沒有接話,隻是靜靜等待。
裴硯終於開口:“我們需要回去問問村裡的人。”
“真正的文化,從不屬於一個人。”陳允和合上冊子,“它屬於所有願意為之停留的目光。”
三人起身,沿廊前行。夜風自玻璃外湧入,帶著湖麵濕潤的氣息。會展中心外庭院裡,一彎新月懸於樹梢,映在淺水池中,碎成波動的光。
沈知意站定,望著水中月影晃動。她伸手探入布包,指尖觸到手稿邊緣。紙頁溫潤,紋路閉合如初,卻隱隱透出一絲暖意,像是回應某種即將到來的訊息。
“如果答應呢?”她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