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開了。
一位穿灰袍的工作人員站在門內,目光落在他們手中的文件袋上,未等開口,便搖頭道:“民間申報不受理。沒有地方政府或協會背書,材料再全也沒用。”
沈知意沒動,裴硯將文件袋輕輕往前一送:“我們已在聯係國內茶葉協會,今日之內會有回音。在此之前,能否先收下材料?後續補交推薦函。”
“規矩就是規矩。”對方語氣平靜,“你們的情況我聽說了,但組織不能破例。”
沈知意從布包中取出那本硬殼筆記本,翻開內頁,抽出夾著的手稿紙頁。紙上墨跡清晰,寫著“明萬曆年間,桃溪始種山茶,采於霧起時,炒於竹火上,封於陶甕,藏於地窖。三代傳承,不施化肥,不用機械”。
她將紙頁遞過去:“這不是商業產品,是延續四百年的活法。每一葉茶都帶著時間的痕跡,不是數據能完全衡量的。”
那人接過,掃了一眼,眉頭微動:“這字……是新寫的?”
“是祖傳記載。”她說,“每寫一頁,舊事便多浮現一分。”
裴硯補充:“我們附有近三年所有檢測報告、海外品鑒團反饋彙編、種植全程影像記錄。若允許臨時通道啟動,我們可同步提交完整溯源鏈。”
對方沉默片刻,終於接過文件袋:“材料暫存。若三日內收到協會正式推薦函,再進入評審流程。”
門在身後合上。
兩人站在台階上,晨光斜照石燈,火焰已熄。裴硯掏出手機撥號,沈知意則蹲下身,輕撫阿斑的頭。貓兒蹭了蹭她的掌心,喉嚨發出低低的呼嚕聲。
電話接通,裴硯言簡意賅說明來由。那邊停頓幾秒,回應:“‘桃溪春韻’確與非遺項目有關聯,但單獨為一款茶開特例,難度不小。”
“它不是一款茶。”裴硯說,“是無數人記憶的載體。北歐女孩夢見外婆的院子,日本老者想起戰後第一杯清茶,法國女子重見母親煮茶的身影。這些,都在我們的反饋庫裡。”
對方歎氣:“我會儘力。但你要明白,政策需要依據。”
掛斷後,裴硯看向沈知意:“至少願意考慮。”
她點頭:“夠了。現在,得讓村裡的人也明白這件事的意義。”
回村路上,雨又下了起來,細密無聲。茶農們正圍在曬場邊議論新規,有人揚著手裡的報紙:“外國不讓進,那就彆賣了!咱們自己喝!”
沈知意走進人群,打開布包,拿出一疊信紙。
“這是昨晚整理的留言。”她聲音不高,卻清晰,“一個丹麥男孩說,他奶奶失眠多年,喝了‘tq05’後睡了整夜,醒來第一句話是‘我夢見老家的桂花開了’。”
眾人安靜下來。
她繼續念:“韓國一位教師,在課堂上讓學生品茶,結果一個從不說話的孩子哭了,說想起了去世的父親泡茶的樣子。”
風吹過簷角,雨滴落在青石板上碎成星點。
“我們守的不隻是工藝。”她說,“是彆人心裡再也回不去的時光。現在他們想喝,卻被攔在外頭——不是因為茶有問題,是因為我們還沒跑贏規則。”
沒人說話。
裴硯走上前,展開一張圖表:“各國安全標準不同。德國對鎘限值最嚴,美國關注農藥殘留,日本則要求全過程可追溯。我們要做的,不是推翻傳統,而是把祖輩的做法,用現代語言講清楚。”
他指著圖示:“比如控溫五段法,其實和古法‘文火慢焙’一致,隻是更精確;晾曬改用竹棚遮雨,是為了避免塵土汙染,並不影響風味。”
老茶農摸著胡子,終於開口:“那……要怎麼改?”
“先做一批合規樣本。”沈知意說,“請農技站和第三方機構監督全程。隻要這一批過了檢,就能作為申報依據。”
當天下午,曬場搭起遮雨棚,炒茶房裝上溫控儀。沈知意親自采青,裴硯記錄每一道工序參數。阿斑趴在門檻上,看著主人一次次捧起茶葉嗅香,又一次次調整火候。
夜深,書坊燈仍亮著。
視頻會議連通不到十分鐘,畫麵突然卡住,數據共享中斷。第二次重連,剛傳到檢測報告部分,網絡再次斷開。
裴硯關掉設備,起身取出一遝紙質掃描件,裝進防水信封。
“明天一早寄。”他說,“附上手寫說明。”
沈知意沒應聲,轉身出了門。
她走到桂花樹下,鋪開紙筆,研墨提筆,寫下標題:《守茶人書》。
“吾鄉種茶,不爭速成,惟求其真。露未曦而入山,日將落而出穀。炒時不離人,焙時不過夜。火候憑手感,香氣靠心知。非不知便利之術,實不願失其本味……”
寫至深夜,她擱筆回屋。
次日清晨,她在製茶房打開一封新到的檢測樣本包裝,取出一片茶葉,對著光細看——葉脈間浮現出細微紋路,竟與昨夜手稿中描述的“竹火慢焙圖”輪廓一致。
她拍照,上傳至共享平台,附言:“此為古法養護細節,供參考。”
中午,手機震動。
是國內茶葉協會的電子回執:同意為“桃溪春韻”申報“文化特色農產品”試點單位,相關材料已轉交國際組織備案。
同一時刻,國際茶文化組織發來通知:臨時評審通道將於三日後開啟,允許三方線上對接。
沈知意坐在書坊後院小桌旁,指尖輕撫筆記本封麵“流程與記憶”。阿斑蜷在她腳邊打盹,尾巴偶爾掃過地麵。
裴硯收起藥包,望向遠處山霧。
“還差一步。”他說。
她點頭,目光沉靜。
窗外雨歇,天光微明。桌上兩份文件整齊擺放,一份標注“溯源實錄”,另一份寫著“文化陳述”。攝像機支架立在一旁,電源線垂落至地麵,插頭微微鬆動。
裴硯伸手扶穩設備,按下開機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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