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幕暗下去後,庭院重歸寂靜。沈知意沒有起身,指尖在茶壺邊緣輕輕劃過,餘溫尚存。裴硯收好設備,轉身時看見她望著桂花樹出神。
次日清晨,她在樹下鋪開新紙,筆尖落處,字跡如細雨滲入土中:“風帶我們走遠,終要借雨歸來。”寫完最後一句,她將稿紙折起,放入木箱。阿斑蜷在硯台旁,尾巴掃了掃,不動。
天光微亮時,裴硯走進茶鋪,見她已取出“桂語茶”罐,投入一葉。水沸後,茶葉舒展,紋路浮現——竟是交錯蔓延的根係形狀,細密清晰,仿佛從地底生長而出。他端杯輕啜,片刻後放下茶盞:“該回來了。”
兩人在西亭攤開圖紙。裴硯執筆,在原定展館位置上方寫下“茶博館”三字,篆體沉穩。沈知意則添上用工條目:“優先本村,男女同酬。”她頓了頓,“不是雇工,是傳承人。”
“基地開放參觀。”裴硯補充,“不設高牆,不攔山道。”
“博物館免費入場。”她接道,“講解由村民輪值,薪資高於鎮裡雜役。”
裴硯點頭,將圖紙一角壓在石鎮下。阿斑跳上案幾,鼻子輕碰那行“傳承人”字樣,隨後臥下。
第三日午後,陳嬸領著十餘位村民來到祖屋。沈知意早已備好茶具,每人麵前一杯“桂語茶”剛泡好,熱氣微升。眾人起初拘謹,低頭抿了一口,忽有人眼眶泛紅。
“我娘走前最愛這味。”中年婦人低聲說,聲音有些抖。
四周靜下來。另一位老伯摩挲著粗陶杯,喃喃:“小時候采茶回來,她總用井水涼一碗給我解渴……”
裴硯取出合作協議副本,逐條解釋收益分配機製。他說前三年無論盈虧,均按日結薪,工資當日到賬。又承諾提供製茶培訓,合格者可參與海外茶敘接待。
“你們講得出故事的人,才是真正的老師。”沈知意看著眾人,“城裡人想聽的,不是流程,是你們手上的繭、腳下的泥、心裡記得的事。”
一位年輕母親猶豫開口:“我家孩子在外頭念書,要是回來學這個……能留下來嗎?”
“能。”沈知意答得乾脆,“我們會建青年工坊,專為返鄉年輕人設崗。你家孩子若願回來,第一個報名。”
人群裡響起低低的議論聲。有人點頭,有人抹眼角。陳嬸站在角落,悄悄把一塊手帕塞進袖口。
第五日清晨,沈知意再次坐在桂花樹下。她隻寫八字:“一葉一人,心歸桃溪。”墨跡乾透時,露珠正從葉尖滑落。她將稿紙收起,未再放入木箱,而是夾進隨身布包。
當天上午,青石碑運抵祖屋院角。石麵打磨平整,尚未刻字。沈知意取出昨夜封好的琉璃片——其中嵌著一片“桂語茶”茶葉,葉背上天然生出相同八字紋路,纖毫畢現。
裴硯挽起袖口,執鑿蘸墨,在石麵上勾出輪廓。錘聲輕穩,一下一下,鑿尖沿著墨線推進。阿斑蹲在碑側,始終未動,尾巴垂在地上,偶爾輕擺一下。
陽光穿過枝葉,斑駁落在碑麵。沈知意立於一旁,手中捧著那塊琉璃片。待最後一筆完成,她上前一步,將琉璃嵌入碑頂預留的凹槽。光線透過玻璃,照得八字微微發亮。
“這次,我不走了。”她撫著石麵,聲音很輕,卻沒回頭。
裴硯收起刻刀,袖口沾灰,臉上有汗。他站到她身邊,目光落在碑文上。風吹過,桂花簌簌落下兩朵,停在碑腳。
阿斑緩緩站起,繞著石碑走了一圈,最後臥在陰影裡,把下巴擱在前爪上。它的眼睛半閉,耳朵微微轉動,似在聽著什麼隻有它知道的聲音。
遠處山道上傳來腳步聲,幾個孩子背著竹簍經過院門,其中一個停下來看了一眼碑石,喊住同伴:“快看!晚棠姐立碑了!”
孩子們圍過來,仰頭讀那八字。最小的那個踮起腳,伸手想摸,被哥哥拉住:“彆碰,這是大事。”
他們站著看了一會兒,才繼續上山。背影消失在轉角時,一隻蝴蝶從桂花枝頭飛起,掠過碑頂琉璃,停在沈知意肩頭片刻,又翩然離去。
沈知意沒動。她的手指仍貼在石麵上,掌心感受著陽光曬過的溫度。裴硯站在她右側,距離半臂,左手垂在身側,指尖不經意碰到了她的衣袖。
風停了片刻。
阿斑睜開眼,望向院子深處的老屋窗欞。那裡空無一物,但它盯了很久,然後重新合上眼睛。
沈知意終於收回手,轉身走向廚房。她要去煮一鍋紅豆湯,答應過今天請所有來幫忙的村民喝甜湯。
裴硯跟上去幾步,在門檻處停下。他回頭看了一眼石碑,陽光正好照滿整塊碑麵,八個字清晰明亮。
他沒再說話,隻是站著,直到聽見灶間傳來水倒入鍋中的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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