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光落在紙麵上,沈知意翻開新本子,筆尖停在封麵。她寫了五個字:“桃溪茶事輯錄”。昨天寄出實驗茶後,心裡那種空等的感覺變了。現在她要做的事,不再隻是寫一段故事,而是把那些散在風裡的東西記下來。
她從昨日寫的采茶女故事開始。那個女人夢見自己化作春霧,飄進茶園,醒來泡的茶讓母親笑了。這曾是她隨手寫的虛構情節,今天她把它抄進第一欄,標注為“口述傳統原型”。
裴硯來了,帶來一本薄冊。他把冊子放在案上,說這是《茶錄》殘卷裡的摘錄。裡麵提到宋代有“心念入茶”的說法,雖無實證,但多地誌書均有類似記載。他們對照著將內容分列兩欄:一欄是手稿中的敘述,一欄是古籍原文。
兩人發現,不同來源的文字形式不一樣,但核心相似——都講人心與茶氣相通。沈知意看著這兩欄,說:“也許這些不是傳說,是被人忘了的記憶。”
裴硯點頭。他取出一隻舊木匣,打開後拿出幾張抄錄的紙頁。這是他在鎮誌辦找到的清末民初茶役名冊。他指著其中一行:“光緒廿三年,桃溪村貢茶采辦人:林氏,女。”
沈知意的手頓住了。她立刻翻出手稿副本,找到最新一頁。角落裡多了一行小字,昨夜還沒有:“那年春寒,我獨自上山采明前,隻為換藥救母。”
名字對上了。時間也吻合。她盯著那行字,呼吸放輕。這不是巧合。手稿裡的文字,正在回應真實的曆史記錄。
但她沒說話。裴硯也沒問。他們都知道這事不能公開。若說是百年前的人在共筆,彆人隻會當是瘋話。可若完全忽略,又怕錯過什麼。
他們商量後決定走兩條路。一條按學術規矩來:整理可查的史料,建立“文獻—實物—口述”三重證據鏈;另一條私下進行——繼續記錄手稿中浮現的新內容,單獨歸檔,標為“異文備參”。
阿斑跳上石桌,鼻子碰了碰那份名冊。它看了會兒,趴下不動了。
午後陽光照進堂屋。沈知意把今日整理的資料分成三類:一手見聞、古籍摘錄、手稿異文。她分彆列出關鍵詞,再逐條比對。忽然發現,三種材料裡都提到一句話,表述不同,意思一致。
“霧日采茶,心念成茶氣。”
她在紙上寫下這句話,連畫三個圈。這不是某一個人的說法,也不是某一本書的獨創。它是以不同方式,在不同時期,被反複提起的信念。
她放下筆,靠在椅背上。原來桂語茶的意義,從來不是她一個人賦予的。早在百年之前,就有人相信,茶能承載心意。她們采茶時想著家人,炒茶時念著病痛,泡茶時盼著團聚。這些念頭沒有消失,隻是沉了下來,藏在葉子的紋路裡。
她提筆寫下今日總結:“文化不在遠方,而在代代相傳的信念裡。我們不是創造意義,是在找回它。”
裴硯看過這句話,沒改一個字。他把資料收進書匣,蓋好。他說下一步可以去走訪老人,收集更多口頭記憶。但必須小心,不能逼人回憶痛苦的事。有些人一輩子都沒提過當年為何獨自上山,也不能因為研究就揭開舊傷。
沈知意同意。她合上本子,說今晚先休息。明天再去想具體怎麼問。
傍晚灶台邊,她炒完最後一鍋茶。火候控製得比前幾日穩。茶葉出鍋時顏色均勻,香氣沉而不散。洗完手,她回到小案前,重新看了一遍今日記錄。
裴硯坐在對麵,翻著筆記。他說這份研究不能隻停留在文字上。將來若有機會,應該讓更多人知道桃溪的茶是怎麼一代代傳下來的。不隻是賣茶,是讓人明白,為什麼這一杯值得慢下來喝。
沈知意說:“我不想讓人覺得這是迷信。”
“不是。”他說,“是民間對情感傳遞的一種理解方式。就像你寫字,茶生紋路,沒人解釋得清原理,但它確實發生了。我們可以不定義它從哪來,隻記錄它存在過。”
她想了想,點頭。
阿斑一直蜷在案角。這時抬起頭,耳朵動了動。門外風起,桂花樹輕輕響了一聲。
他們都沒出門看。屋裡燈還亮著,紙頁攤開,筆擱在邊上。
第二天一早,沈知意起床後先去了祖屋。她坐到小案前,打開“桃溪茶事輯錄”。昨天寫下的總結還在。她翻到新一頁,準備記錄接下來的計劃。
裴硯隨後趕來,手裡拿著一份清單。是他昨晚整理的可訪談對象名單。共七人,年齡都在七十以上,曾參與貢茶采摘或家族製茶。每人旁邊標注了基本情況和注意事項。比如陳阿婆聽力不好,需靠近說話;李老伯不願提舊事,隻能從技藝入手。
沈知意看了一遍,說可以先從趙奶奶開始。她住在村東頭,性格溫和,常來茶鋪喝茶。上次提到年輕時采茶,眼神亮了一下。
他們商定由沈知意主問,裴硯記錄。不錄音,不用相機,隻用筆寫。尊重對方是否願意說,說到哪停下都由老人決定。
計劃寫完,已是中午。阿斑趴在桌上,尾巴掃過紙邊。它睜著眼,盯著兩人中間的本子。
沈知意把本子合上,放進木箱。她說:“今天就這樣。”
裴硯把資料收好。臨走前,他回頭看了一眼桂花樹。樹葉靜止,陽光穿過枝葉,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影。
他們走出院門,腳步聲漸漸遠去。
阿斑沒跟出去。它留在原地,前爪慢慢按在木箱邊緣。
箱子裡,剛合上的本子,紙頁翻動了一下。
最末一頁,原本空白的地方,浮現出一行極細的小字:
“你終於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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