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亮,沈知意把灶上的水壺拿開,倒掉涼水重新灌滿。她沒有生火,而是抱著一疊紙走進東棚。三位年輕傳承者已經等在竹桌旁,桌上擺著茶杯和昨夜曬乾的薄荷葉。
她把手裡的紙分下去,是幾張手抄的筆記,標題寫著《國際茶飲消費觀察摘錄》。第一頁記的是城中朋友傳來的消息:外國客人說桂語齋的包裝像藥包,說明書讀起來像醫生開的方子。
“我們今天不試新茶。”沈知意坐下,“先說一件事——如果外麵的人看不懂我們的茶,我們要不要改?”
沒人說話。阿斑從門口跳進來,踩過竹席走到她腳邊趴下。
“我說一個。”坐在左邊的年輕人開口,“手工翻炒不能改。機器滾出來的東西沒魂。”
第二個點頭:“節氣采製也不能動。清明前三天采的桑葉,和清明後差太多。”
第三人遲疑了一會兒:“我覺得……喝完後的那種安靜感,最重要。”
沈知意看著他:“安靜感怎麼保留?靠工藝?還是靠人?”
那人答不上來。
她翻開自己的本子:“有人建議把說明書改成‘三分鐘了解東方神秘茶’,配個穿漢服的女人端茶的照片。你們覺得行不行?”
“不行!”第二個年輕人立刻反對,“那是賣噱頭。”
“可要是沒人點進來呢?”第一個反問,“人家刷視頻,三秒沒意思就劃走了。”
爭論慢慢熱起來。有人說該簡化流程,拍短一點的視頻;有人說連茶名都得改,現在的名字太難念。又有人說,乾脆做小份獨立包裝,像咖啡膠囊那樣一衝就行。
沈知意一直沒打斷。等聲音低下來,她才輕聲問:“如果我們換了包裝,改了說法,還叫桂語茶嗎?”
屋裡靜了。阿斑抬起頭,耳朵動了一下,又趴回去。
沒有人回答。
中午前,沈知意帶著三人去了村小學教師家。那家人兒子從國外回來,帶了一盒日本抹茶禮盒,擺在客廳櫃子上,旁邊是一罐沈知意早年送的桂花茶。
禮盒是深綠色的,盒子上有金線紋路,打開要按順序揭三層紙。抹茶粉細得像灰,要用竹筅打圈攪勻,動作慢了會結塊。整個過程安靜、緩慢,像完成某種儀式。
教師的兒子演示了一遍。結束後,他說:“他們喝茶不是為了味道,是為了那一刻什麼都不想。”
沈知意讓三個年輕人用同樣的方式泡桂語茶。
第一個照搬動作,把茶葉放進碗裡加水,用力打圈。茶湯渾濁,葉子碎在水裡。
第二個想還原節奏,可手勢僵硬,水灑出來,動作斷斷續續。
第三個乾脆停了手:“這不是我們的喝法。”
回程路上,陽光斜照在河麵上。一個年輕人突然說:“他們在茶裡找儀式感,我們在茶裡找日子。”
沈知意走在前麵,腳步沒停。
當天晚上,她坐在桂花樹下,麵前攤著白天的筆記。手稿扉頁那句話又浮現在眼前:“往事如霧,可散不可追。”她盯著看了很久,忽然明白了一件事——有些東西不必強求被理解,但可以被看見。
她提筆,在“國際推廣籌備清單”的背麵寫下一行字:
不是改變茶,是讓人懂得為何這樣喝茶。
阿斑走過來,把下巴搭在她膝蓋上。她摸了摸它的頭,沒再寫下去。
第二天清晨,三人再次聚在東棚。氣氛和昨天不一樣。沒人急著提方案,也沒人說“必須怎樣”。
沈知意拿出一包封好的桂語茶,放在桌上。她當著他們的麵拆開,取茶葉入壺,燒水衝泡。水汽升騰,茶香慢慢散開。她把四杯茶分好,自己端起一杯,沒說話。
其餘三人也端起杯子。茶湯清澈,葉脈清晰,泡到第三泡時,水麵浮出一道淡淡的影子,像老屋的門框。
喝完最後一口,一個年輕人低聲說:“這茶隻對記得的人說話。”
沈知意點頭。
“那我們要做的,是不是先找到那些願意聽的人?”
她放下杯子:“我現在不確定答案。但我確定一點——不能為了讓人接受,變成不像自己的東西。”
另一個人翻開筆記本:“那我們現在寫文案嗎?”
“不。”她說,“暫停所有宣傳材料的撰寫。”
三人抬頭看她。
“先回答一個問題。”她的聲音很輕,但每個人都聽清了,“我們到底想告訴世界什麼?”
沒人接話。窗外風吹過簷下的乾薄荷,發出輕微的響聲。
會議結束,三人陸續離開。有人低頭翻筆記,有人站在河邊望著水麵發呆。熱情還在,但不再盲目。
沈知意回到祖屋,把今天的對話記在冊子上。寫完最後一句,她起身走到桂花樹下,鋪開一張宣紙,磨墨,提筆。
紙上空白。她握著筆,沒有落下。
遠處傳來一聲鳥叫。阿斑蹲在石階上,尾巴卷著爪子。
她的眼睛很清,像是看清了什麼,又像是剛剛開始看。
風把宣紙吹動了一下。筆尖懸在半空,墨滴落在紙邊,暈開一小團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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